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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向空中望着,金色的臉漠然,眉心一點紅,像個神像。
她突然吐出兩個字,"死人!"一扭頭喫喫笑起來。
他心癢難搔地走了。
只限於此,徒然叫人議論,所以雖然是出名的麻油西施,媒人並沒有踏穿她家的門檻。十八歲還沒定親,現在連自己家裏人都串通了害她。漂亮有什麼用處,像是身邊帶着珠寶逃命,更加危險,又是沒有市價的東西,沒法子變錢。
青色的小蠓蟲一陣陣撲着燈,沙沙地落在桌上,也許吹了燈涼快點。她坐在黑暗裏扇扇子。男人都是一樣的。有一個彷彿稍微兩樣點,對過藥店的小劉,高高的個子,長得漂亮,倒像女孩子一樣一聲不響,穿着件藏青長衫,白布襪子上一點灰塵都沒有,也不知道他怎麼收拾得這樣乾淨,住在店裏,也沒人照應。她常常看見他朝這邊看。其實他要不是膽子小,很可以藉故到柴家來兩趟,因爲他和她外婆家是一個村子的人,就在上海附近鄉下。她外公外婆都還在,每次來常常彎到藥店去,給他帶個信,他難得有機會回家。
過年她和哥哥嫂子帶着孩子們到外婆家拜年,本來應當年初一去的,至遲初二三,可是外婆家窮,常靠炳發幫助,所以他們直到初五纔去,在村子裏玩了一天。她外婆提起小劉回來過年,已經回店裏去了。銀娣並沒有指望着在鄉下遇見他,但是仍舊覺得失望,她氣她哥哥嫂子到初五纔去拜年,太勢利,看不起人,她母親在世不會這樣。想着馬上眼淚汪汪起來。
她一直喜歡藥店,一進門青石板鋪地,各種藥草乾澀的香氣在寬大黑暗的店堂裏冰着。這種店上品。前些時她嫂子做月子,她去給她配藥,小劉迎上來點頭招呼,接了方子,始終眼睛也沒抬,微笑着也沒說什麼,背過身去開抽屜。一排排的烏木小抽屜,嵌着一色平的雲頭式白銅栓,看他高高下下一隻只找着認着,像在一個奇妙的房子裏住家。她尤其喜歡那玩具似的小秤。回到家裏,發現有一大包白菊花另外包着,藥方上沒有的。滾水泡白菊花是去暑的,她不怎麼愛喝,一股子青草氣。但是她每天泡着喝,看着一朵朵小白花在水底胖起來,緩緩飛昇到碗麪。一直也沒機會謝他一聲,不能讓別人知道他拿店裏的東西送人。
此外也沒有什麼了。她站起來靠在窗口。藥店板門上開着個方洞,露出紅光來,與別家不同。洞上糊上一張紅紙,寫着"如有急症請走後門",紙背後點着一盞小油燈。她看着那通宵亮着的明淨的紅方塊,不知道怎麼感到一種悲哀,心裏倒安靜下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