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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2>58</h2>
向文成用家信把家中的變故告知了大兒子向武備,可小兒子向有備還不知道他的祖父向喜已經過世,他剛從失去姑姑的悲痛中走出來。最近,勝利的消息多,戰役也多,後方醫院就格外忙碌。
代安的據點被攻克,後方醫院現在住代安。代安是個大鎮,縱橫的街道和衚衕使有備走起來都犯糊塗。有條街上盡是店鋪,集廟上有的東西,店鋪裏都有。飯館也不再是茂盛店的燴餅和糊湯,招牌上寫着黃燜肉、紅燜肉;黃燜雞、紅燜雞。有備想,兆州城也不過如此吧。每天,他在代安的大街小巷中穿行,到各家爲傷員打針換藥,攻打代安負傷的戰士分住在羣衆家中。現在的有備常常覺得自己的醫術很熟練,個子長得也很高。
有一天,有備揹着藥箱正要出門爲傷員換藥,董醫助來了,她叫住有備說:“有備,別去了,咱倆另有任務。換藥的事我已經安排了別人。”有備放下藥箱看看小董,小董已經穿戴整齊,新發的灰軍裝上繫着皮帶,綁腿也打得很漂亮。她把一頂新軍帽提在手裏悠來悠去地扇汗,一頭清潔的短髮搖晃着,正是要出門的樣子。醫院的人不比戰鬥部隊,平時不打綁腿,只待出門時才把綁腿打起來。有備放下藥箱,問小董他們到哪裏,執行什麼任務。小董說,到柏舍。昨天柏舍的據點也被攻克了,據點上有一批藥品讓他們去取。
有備願意和小董出門,遇到單獨和小董出門時,更有說不出的喜悅。和小董的幾年相處,有備只覺得他和小董已是知己。他有時覺得小董像姑姑,有時覺得小董像姐姐,有時又覺得她既不是姑姑也不是姐姐,是什麼,他很糊塗。八路軍之間不時興說朋友,不似和日本人松山槐多。不然,也許他又會想到朋友兩個字。
有備放下藥箱,學着小董的樣子也穿好軍裝,打上綁腿。打上綁腿的有備覺得自己又高了許多。當他們走出代安、走上去柏舍的沙土小道時,有備突然發現,他已經高過了小董。小董也感覺到快速成長的有備,笑着說:“有備,你別在高處走了,你站在高處顯得我更矮。”說着一邁腿,邁上高處,指示有備到低處去走。有備知趣地從高處邁到低處,現在小董和有備一樣高了。小董又說:“先前醫院在你家大西屋住時,你才那麼矮,這兩年你長了準有一頭。”有備低着頭,踢着道溝裏的細土說:“長……那麼快有什麼用,還不如多長點技術呢。”小董說:“你進步可不慢,抗戰一勝利,我就該給你申請醫助了。”
小董要爲有備申請醫助,倒沒有引起有備多大興趣。她看出了有備的心思,又說:“也許你還有別的想法,我看你受松山槐多的影響不淺。其實畫畫也不錯,我學都學不會,連個解剖圖都畫不正確。”有備還是沒有說話。他是在想,他對美術的興趣也不完全是受松山槐多的影響,自己從小就喜歡,和松山槐多不過是巧遇。勝利以後的事離他還遠,當醫助和學畫畫他還得好好想想。眼下他是要和小董到柏捨去取藥。想到這兒,他突如其來地問小董:“哎,小董,德國的藥強還是日本的藥強?”小董也就自然而然地隨着有備把話題轉到了藥上,說:“也得看什麼藥。德國造藥有歷史,有名的廠子多,像拜爾藥廠,可做了不少好藥。日本呢,這些年也研製了不少新藥,他們把磺胺就分成了幾大類。目前磺胺在消炎藥裏當屬權威。”小董和有備說了一會子藥,又說起那天冀中羣衆劇社來代安演戲的事。羣衆劇社演了一出《過光景》的戲,戲裏有個老漢,演老漢的是個兆州人,在臺上說話還帶着兆州腔。小董學着那老漢說:“甕裏莫(沒)米,缸裏莫(沒)面。”兆州人把“沒”念“莫”。有備覺得說兆州話並沒有什麼奇怪,只是那老漢一上臺就不應該再說了。他們還說到那個老漢的閨女在臺上挑水,水筲裏真有水。那個閨女在臺上挑着兩筲水一扭一扭地唱,不小心把水灑了一戲臺。小董說,這就不如挑兩隻空筲,臺下又看不見。有備倒覺得,筲裏有水和沒水看起來可大不一樣,挑着空筲一看就是假裝的。他的意思是,演戲也得真實。
不愛說話的有備和小董說了一路話,不知不覺就到了柏舍。柏舍的據點昨天被攻克後,到現在炮樓還冒着煙。院裏有救火的,也有清點戰利品的。有個腰裏彆着手槍的幹部看見小董和有備,知道是醫院來了人,就把他們領進一間屋子介紹說,這屋子先前就是個日軍的小醫院,方圓幾十裏的日僞軍都到這兒來治傷治病。敵人逃跑後,扔下了這批藥品。小董發現原來這屋子本是一間小藥房,藥品在藥架和桌子上零亂地堆放着。她和有備開始清點、辨認。敢情這藥房裏除了外科常用藥,竟還有他們在路上說過的磺胺,外用和內服的都有,均爲日本製造。磺胺是後方醫院急需的藥品,這當是戰地外科的救命之藥。他們把磺胺挑揀出來,又撿了些其他藥品,用兩個被單包成兩個包袱。小董掂掂分量說:“就這些吧,都是最有用的,再多咱倆也背不動了。”他們背上包袱,告別了當事人,出了村往回走。小董對有備說:“那一次要是有磺胺,那個戰士不一定被截肢。當時什麼消炎藥都沒有。”有備知道小董說的那次就是在他家大西屋,那個戰士被截肢的事。戰士的一條腿被截下,他和小董把腿擡出去埋了。
出了柏舍,太陽已落山。兩人這纔想到,從上午離開代安到現在,連飯都沒喫一頓。加上天氣炎熱,兩人的衣服都已溼透。揹着大包袱走路,就更感勞累。小董對有備說:“有備,咱倆真有點高興過頭了,讓這點磺胺給鬧的,連飯都忘了喫。這磺胺雖好,可當不了飯喫。”有備說:“餓是小事,就是渴。”小董說:“又餓,又渴,又累,咱們得休息一會兒。前邊的村子是常營村,咱趕到常營吧。”有備說:“頂多還有三里地。”
有備和小董來到常營,天已擦黑。他們對這個村子不陌生,他們都來這個村子出過診。進了村,他們找到靠近村外的一個抗屬大娘家。這位大娘隻身一人過日子,兒子當八路軍,閨女過了門,老伴已去世。家裏不寬綽,只有兩間屋,大娘住一大間,有盤大炕;還有一間放柴草的小屋有盤小炕。大娘一看來了兩個穿軍裝的八路軍也不奇怪,把小董和有備讓進屋,不說二話就燒水做飯。小董也不客氣,挽起袖子給大娘打下手。他們在大娘家喝足了水,喫飽了飯,當他們背起包袱要出門趕路時,大娘卻提醒他們說,現在天色已晚,雖說有月亮,夜間走路還是不太平。敵人的據點雖然一個個被端了,有些零零散散的僞軍,專等晚上出來活動。再說,往東走就是梨樹趟子,前幾天就有一個區幹部在梨樹趟子裏被殺害。大娘勸他們住一夜,天明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