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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封情真意切的信,可惜它没有给向文成一家带来应有的欢欣。若在往常,向文成一定会就此发表些感慨的,因为自从山牧仁离开兆州后,他一直不断打听他的消息,他关心他这位瑞典友人的下落。后来,他总算打听到山牧仁已落脚在北京缸瓦市。现在山牧仁来了信,可是这信终不能抵消尹率真的牺牲给向家人带来的悲痛。面对山牧仁邀请“摩西”赴京进“美专”的事,向家更没有表现出积极的反应。向文成等待有备对此表态,有备却只字不再提他对艺术的热衷。又是一阵沉闷过后,秀芝说话了,她提议家人吃饭,说:“绿豆粥早就凉了。”说着给每人盛上一碗。向家人端起了碗,但他们谁也没有去吃白面烙饼和摊鸡蛋,更没有人去吃同艾的西瓜酱。他们还想着这是为尹率真准备的,若吃,便是对尹率真的大不敬了。四口人胡乱喝了各自碗里的绿豆粥,也不再回碗。只待放下饭碗,又沉闷了一阵,向文成才又接上山牧仁信中所问,他对有备说:“有备,你是怎么个打算?看,山牧师还记着你的爱好呢。”
有备就像早有准备,他不假思索地说:“我是请假回笨花参加庆祝会的,开完会,我就得马上回代安。医院来了一车布,都要做成绷带,做完还得上锅蒸。医院就一口锅,做饭也得用。我还得到馒头房借锅借笼屉。最近绷带用得特别费,做一批绷带很快就用完了。”
面对山牧仁的信,面对父亲的发问,有备说的尽是回代安做绷带的事,这使得向文成不得不放弃山牧仁信中的盛情。他只问有备:“你什么时候回代安?”
有备说:“这就得走。”
秀芝和同艾都想留有备住下,但谁也没有说。秀芝只想着,把土布做成绷带先要把布一条条撕开,再卷成卷儿上锅蒸。从前后方医院住大西屋时,她给医院蒸绷带,几匹布一蒸就是半天,有时就误了做饭。这一车布,不知要蒸多久。
同艾听着有备一席话,却有另外的发现,心想,我这个孙子说话怎么也不“结巴”了?一口气能说这么多话,连个“奔儿”都不打。她还听出有备的嗓子是“倒了仓”的,声音又粗又哑。
向家人谁都没有听见过有备一口气说这么多话。
有备立刻要走,这是一件不容置疑、无须挽留的事。他就那么放下碗,从饭桌前站起来,抻了抻身上的衣服,从一个什么地方抓起自己的帽子,戴正,再把皮包斜挎在肩上,叫了声奶奶,叫了声娘,就那么走了出去。
有备还是没有叫爹。从前他就发怵叫爹,现在他越大,这“爹”字好像就更难从口出。只在出了家门之后,有备才意识到也许是应该叫声爹的时候了。他站在门外,一时间觉得很对不起爹。想到这儿,他决心返回家去,佯装有事,专门再补叫一声爹。他转身又进了家门,立在家人面前说:“爹,我那双线袜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