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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象力
這又讓我想起了我在史鐵生時的一思心路——在其“寫作之夜”②,在他似是而非地與畫家Z一路同行時所經歷過的心情。
畫家Z,曾有過與丁一此時此刻極爲相似的處境,但他卻因之而走進了憤恨和征服他人的慾望。這是爲什麼?爲什麼Z的心裏會充滿憤恨?爲什麼他選擇了征服?因爲他更高傲,還是更卑怯?因爲他的想象力更簡陋,還是更豐盈?在現實中,Z的朋友無一不認爲他是強者,可事實上,從我這旁觀者清並親歷者明的雙重角度看,那時,Z已完全被一幕幕屈辱的歷史所控制,由之刺激出來的某種“精神”已然壓垮了他的情智,摧毀了一個人可能達到的更爲豐富、更爲遼闊的想象。丁一與Z大不一樣。
丁一之旅與Z的路途之不同,很可能,就由他們走出人羣那一刻的不同心情所決定:丁一幾乎是一步一回頭地張望着他的好友,張望着那個或那些漂亮的女生。丁一所以是丁一。丁一所以是情種。丁一不能接受往日的情誼忽兒回零,或與生俱來的夢想忽然間背向而馳。Z則不然,Z再也不想看見那些忽略了他和輕蔑着他的人了,除非有一天他可以跟他們換個位置,可以居高臨下地接受他們的仰望。Z所以是Z。所以Z是強者。Z的想象力只限於此。
這樣看,丁一倒是很有點像“寫作之夜”中的那個詩人L③了——“如果那個冬天的下午,融雪時節的那個寒冷的週末,九歲的Z在那座出乎意料的樓房裏,在那個也是九歲的女孩兒的房間裏,並未在意有一個聲音對那女孩兒說——‘怎麼你把他帶進來了,嗯?誰讓你把他們帶進來的?’如果Z並未感到那聲音的美而且冷,而是全部心思都在那個可愛的女孩兒身上,那麼完全可能,他就不是九歲的Z而是十歲的L。”史鐵生的《務虛筆記》
丁一的想象力從來是以一個“情”字爲引導,爲取捨,爲定奪。就像傳說中的那塊“寶玉”,相信女孩冰肌玉骨,必都是天生潔淨不染塵泥的。或像詩人L,認爲真理都在女人手中。所以,在與Z的處境極爲相似的一刻,丁一所顧念的全是那些女孩,仍然是那些女孩。哪個女孩?不不,不是哪個,而是所有,是朦朧卻具誘惑的她們。哪個,還沒一定。終於是誰,還不清楚。但肯定,她已經在了。自打我與夏娃在伊甸分手,便註定她已經來到人間!也許她就在那幾個好友中間,甚或就在那些“紅綢”“紅緞”之中也未可知。當然,更可能是在別處,在遠方,在不知所由的某一條路上,正向我們走來。“情種”於是乎不同於“強者”。當Z不可阻擋地走向憤恨之時,丁一走出會場,走回家中,走進黑夜,把久存於心的一份困擾獨對我說:大家本來都是好好的,爲什麼就會那樣?
但是但是,史鐵生又在一旁訕笑了:“你肯定,Z的憤恨就不是出於一個‘情’字?”
是呀,我記得,Z在其憤憤然走出人羣的那一刻首先想到的是母親,是母親備受欺侮的一生——能說這就不是因爲一個“情”字?
“不打自招,不打自招!”那史的笑於是近乎幸災樂禍了:“這個‘情’字不也一樣什麼都可以是,什麼都可以幹嗎?”
是呀是呀,這個“情”字如果不能走向愛,就仍然是一種本能。不過,老史你注意到沒有,丁一的情眸卻是眺望得更爲寬廣,更爲遼闊,更爲癡迷或更爲深重?也許就因爲他從來不是對準着一個,而是嚮往着她們,不是依戀着自己的一部分(譬如母親,或母愛),而是嚮往着他者,所以他纔會那樣問。所以當他以其少年的癡馬矣那樣問我時,我聽出丁一正在跨越那一個‘情’字——正在,或者將要,步入愛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