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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這山海一樣遼闊的別人,這天地一樣遙遠的別人,這時光一樣走不盡的別人呵,便是亞當和夏娃已失樂園的證明!因而,我只有對丁一說:此時此刻,以及永遠的此時此刻,都是我們尋找夏娃的時間;別處,以及別處的別處,都是我們走向夏娃的道路。
但是有三點警告,丁一你要記下。
丁一你要記下,歷來,這尋找的難點都是什麼:第一,惟當你找到夏娃,你才能認出她不是別人,而此前她與別人毫無二致。第二,你不能靠展示上帝賦予你的信物去招告她,不能濫用那獨具的語言來試探她——就譬如,人是不可以試探神的!丁一我提醒你這是重要的,否則你將在這橫桓如山、浩瀚如水的別人中間碰得焦頭爛額(看樣子他並沒在意)。但是第三,丁一你聽着:最終我們又必須靠這信物,靠這獨具的語言,來認定那伊甸的盟約!
我所以要給丁一如上警告,大致是出於兩種考慮。首先:此丁情種,我早看穿他決心活下去的動因根本是什麼,你以爲真的是樂觀與堅強嗎?不,根本還是慾望,所有的信誓旦旦多還是由於那一個“情”字!而這“情”字,能否終於走向愛,尚未可知。其次:心魂並無性別。或者說心魂並沒有性,心魂只有別。這永遠的行旅只是出於孤單,這孤單的心魂只是期求着與他者的團聚。只不過是因爲這行魂需要載體,需要身器,這纔有了性別。性,從來是身的標識,身的吸引,只是爲了彰顯其別和召喚團聚,而得自於上帝的賦予;那凹凸迥異的花朵因而好比是信物,是暗語。然而麻煩也就出在這兒:身器的彰顯有時竟會埋沒掉心魂,身之誘惑,竟至比魂之召喚還要強勁了!性的吸引,常致本末顛倒,慾念橫生的花朵反會置心魂於不顧,自得其樂,自行其是,以至於身魂牴牾——身與魂相互折磨!丁一一帶這樣的故事屢見不鮮,我不得不早有提防。無論結果如何,無論此丁終於是樂不思蜀,還是痛不欲生,我總不能再讓他毀了我的這一次旅程,不能再一次錯過與夏娃的團聚。
身魂牴牾
何謂身魂牴牾?比如說吧,我愛上了A,可丁一偏偏看上了B。比如說我終於找到了夏娃,可丁一卻不喜歡夏娃的此一居身。又比如丁一看上了某一美輪美奐之身,而我卻發現,其實那裏面並無夏娃。
再比如此地常聞癡男怨女的哭訴:“我知道他(她)不愛我,可我離不開他(她)呀!”什麼意思?爲什麼離不開?再比如:“他(她)簡直是個壞蛋,惡魔,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我應該離開他她可我做不到啊!”誰知道?誰知道應該離開,又是誰做不到?以及爲什麼做不到?所有這類事端,莫不是因爲身魂牴牾,以至於心折磨身,身戧害心。千古尋覓的路上,半途而廢的夢願或斃於路邊的情魂,莫不是這樣的死因。
孤單
問題在於:別人,不單是你的懼怕。懼怕,是因爲嚮往,否則不會懼怕,否則無所謂別人,否則你對別人視而不見。嚮往,所以懼怕。而這嚮往,最顯著的一個緣由還是:夏娃藏於別人。
早在丁一幼年,我已藉助他懵懂的目光一遍遍張望夏娃的行蹤了——張望別人,張望任意的女孩,因故丁一從小就有了“情種”或“好色”的名聲(以及後來那殘酷的稱號)。——如是行徑,我在史鐵生時也曾有過。比如我在他的“寫作之夜”,就曾望見夏娃正途經一個漂亮卻愁苦的女孩,見她正像我在丁一一樣感受着孤單與迷茫。那時,夏娃同那女孩正如影隨形地走在夕陽裏,蹲在草叢中,像我和丁一一樣茫然四顧——想必也是懷着同我們一樣的心情在張望別人吧。她是誰?其姑且之名爲“O”。她曾在那史的“寫作之夜”做短暫停留,以後不知去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