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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爸爸自行車的鈴聲在院子裏響起來的時候,媽媽正好將掛麪下到鍋裏。這是工廠宿舍,單人小屋,沒有廚房,屋裏只有一隻棕黑色佈滿鐵鏽的蜂窩煤爐子。灰色小鍋架在爐子上,爐子豎起一根菸囪,伸向房頂,拐了兩個彎伸到窗戶外面。鐵皮小鍋側面凹凸不平,被長年灼烤燻得一片漆黑。蜂窩煤爐子底下的小爐門開着,能看得到裏面燃燒的紅色,煤渣堆在爐門外的簸箕上。爐子是房間裏唯一的暖源,取暖、燒水、做飯,都指望它日復一日地勤勉。小鍋中水輕聲沸騰,發出低低的咕嚕,麪條剛入水還硬,直挺挺地支棱在鍋邊上,媽媽一邊扇着熱氣,一邊用筷子攪動。她從窗口望見爸爸的自行車,看到爸爸大老遠就一片腿下車,單腳蹬在踏板上,快速滑行到窗下,跳下地,把車子鎖上,往牆邊一扔,跑進樓來。這動作連貫,一氣呵成,媽媽心裏偷偷有點驕傲,爸爸還是那麼瀟灑。
媽媽一直覺得能和爸爸結婚是件不可思議的事情。媽媽第一次見到爸爸的時候,爸爸就從曬穀場後面的草垛子上一撐、一躍,跳到田地裏,那動作連貫輕鬆,袖子捲到胳膊肘上,露出好看的小臂線條。爸爸和同伴跳出去,就一路跑遠了。媽媽一直在後面目送,她沒想到自己有一天會嫁給他。
窗外風大了,吹得楊柳枝狂放亂舞,雲低沉壓到自行車棚上,就像要把車棚壓塌了。天看上去是黃褐色的,雨一觸即發。
爸爸風風火火地推門進屋來,一屁股坐到媽媽身邊。他臉溼漉漉的,頭髮揉得翹起來,顯然是剛剛去水房洗了臉。爸爸見到鍋裏的麪條,附身到鍋上,深深吸了一口氣,然後探過身子,看看瓷缸裏醬兮兮的木耳蛋花滷。
“我正想喫麪條呢!”爸爸笑嘻嘻地說。
“可惜沒買到黃花菜。”媽媽說。
爸爸舉起手裏的塑料袋:“我買了蘋果。”
“哦,”媽媽很驚喜,又有點羞澀似的說,“放書桌那邊吧。”
媽媽用筷子將麪條挑到一個小盆裏,把茶缸裏的涼水倒進去,晃了晃,用筷子攪了攪,再把麪條挑到小碗裏。小碗的瓷邊有一面破了口,媽媽小心地把破口的一面轉開才遞過去。爸爸把長袖工裝脫了,穿件短袖背心,岔開兩腿,肘支在膝蓋上,喫得呼嚕呼嚕。媽媽轉開十八寸電視,播音員的標準普通話像蠟燭光充滿小屋的角落。爸爸將頭埋在碗裏,心事重重,一邊喫,一邊在心裏醞釀要說的話。
電視裏播放着日常消息,用各種討人喜愛的花巧告訴人們:這一次,時代是真的變了。經濟形勢喜人,鋼鐵產量再創新高;小平同志南巡後,廣東再掀新一輪迅猛增長;各地興起創辦公司熱潮,“公司”成爲熱點詞彙;各地紛紛湧現“步鑫生”。在播音員昂揚的聲音裏,萬物積極生長,數字宛如頂破土壤的竹筍,肆意躥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