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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開始有一點愛上政治學,或許因爲它讓人找到自身的位置。
“你還記得我來找你討論政治學的日子嗎?”我問他。
他點頭。我聽到他那聲若有若無的嘆息。
那段時間,我找他的次數少多了。與平生在一起的日子裏,平生多少取代了他的位置。我有時想不起他,也缺少足夠的會面時間。我的生活逐漸被平生充滿,想說的話也有一大半說給了平生。只是我還是會找到他,與他討論我的想法。說來也奇怪的是,我最在意的想法不願意說給平生,只能保留着與他一起討論。也許在我內心深處,對寬容長者的需要,多於對愛的需要。
我還記得我那個時候最關心的問題是,在一個自由、致富的世界裏統治者還有什麼用呢?我對他說,第一點最重要的是,哪怕是最自由、最富足的世界裏,哪怕原本沒有等級、幾乎平等,也會自然誕生上等人、中等人和下等人。原因就是人和人的先天差別太大了,就像我和何笑的差別,起初只是做題 20分的差別,很快就將是人生財富上 200萬、甚至 2000萬的差別了。另一方面,還有比我還要不幸的人,頭腦差得連體面的教育都受不了。而上等人再生出的孩子無論從基因還是成長環境,都比下等人好得多,再進行哪怕一切都公平的競爭,也會比下等人成功。於是,沒有任何壓迫、禁止和愚弄的世界裏,上等人和下等人的差別也會越來越大。統治者就在這種環境中獲得了維持他們統治的合法性。他們不一定是上等人的一部分,也不一定是下等人的一部分,他們只是不斷宣揚自己,一方面宣揚將保護上等人,使其不被下等人的嫉妒侵擾,另一方面宣揚將照顧下等人,使其能夠過上勉強的體面生活。於是上等人和下等人都必須強烈依附於統治者,使統治者成爲特等人。其實他們既不能保護上等人,也不能照顧下等人,他們從上等人那兒把財富奪過來,用來獲得下等人的心,可是他們也並不能縮小人羣的差距。甚至有的時候,他們要刻意擴大這種差距,當人人過於平等了,就不利於物慾追求,於是統治者用自己的力量幫助一部分人壯大、成爲上等人,然後再用剩下的人的不滿作爲統治的理由,他們說:“嘿,嘿,別急,我幫你們縮小差距。”這樣他們又可以從上等人手中再把財富奪回來。這就好像我們小時候都聽過的那個故事:一隻狐狸給兩隻小熊分麪包,它先掰了一大一小,拿到小的那塊的小熊抗議了,它就從大塊麪包上掰下來一塊自己喫掉,這下大的那塊又變小了,拿那塊的小熊又抗議了,它又從另一塊上掰下來一點,直到最後,兩隻小熊都只有很可憐的一點點麪包了,它們還感謝狐狸做了公平維護者。統治者只要會利用不平等,就能一直統治下去。
我記得我當時還跟他說過,統治者並不需要暴力的思想控制,因爲他們發現控制不住,最終總會輸給懷疑和叛逆,還因爲他們發現不用暴力的思想控制,也能維持統治。只要他們對被統治者來說是有用的,只要大多數人都還能期待生活有改進,統治就能維持下去。因爲對普通人來說,只有現實生活是最關心的事。
這些事情我們曾經斷斷續續爭論了很久,也許有一年多,也許還要更久一些。在我精神遇到更大危機之前,這些事情是我們一直討論的主題。他很耐心,多數時候很沉默,聽我說的多,自己說的少。我幾乎是帶着一些神經質的亢奮,每次來找他的時候就指着他原本書稿的問題,滔滔不絕,而又語無倫次。有的時候我腦子裏想的事情太亂,一時語塞說不出來,我就幹瞪着他,不知爲什麼,總感覺他這樣也能明白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