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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年後爆發“觸摸”事件,我回想起來,覺得劉峯對林丁丁的追求,可能遠遠早於那個甜餅之夜。早到什麼時候?也許早到林丁丁剛來的時候。丁丁最早是插隊知青,又被地方歌舞團招募,到我們歌舞團來的時候,舞臺上已經相當老到。你看在臺下孩子氣十足的丁丁,完全不能想象這就是上臺挑大樑的獨唱演員。也不能想象這就是那個想陪首長喝酒,帶壞地方劇團習氣的丁丁。你不知哪個林丁丁是真丁丁,反正肯定有一個是僞裝的丁丁。林丁丁從新兵連出來不久,趕上我們的業務集訓。集訓時期,聲樂隊演員也要上形體課,也要拉山膀踢腿跑圓場。舞蹈隊演員輪流教他們形體課。這天輪到劉峯。從好幾種轉述中我想象這麼個場面:劉峯站在小排練廳的一頭,看着一隊笨手笨腳、嘻嘻哈哈的男女聲樂演員迎着他踢前腿。站在劉峯的角度,每一條穿着燈籠褲的腿踢起,都是衝着他的腦門,差一點兒的,是衝着他的鼻尖。就在林丁丁衝着他的喉結揚起腿時,他叫了一聲:“使點兒勁!”丁丁眼睛向他訴苦,但他不明白她訴的什麼苦。接下去的一下,丁丁腿就是照着他的練功服的拉鎖高度踢了,眼裏的苦情更深,劉峯照樣不領會,又來一句:“認真點兒!”丁丁又是一腿,只踢到他肚臍高度,可就是這一下,把一個東西從她燈籠褲管裏“發射”出來,直飛向劉峯,落在他兩隻黑麪白底的士兵布鞋之間。這可是一個見不得人的東西。林丁丁的臉頓時血紅,撲上去,撿起它來,跟撿自己命根似的,然後撞開門飛奔出去。大概把那東西看清的只有劉峯。假如丁丁後來不是尋死覓活地哭,肯定不會有太多人對此感興趣的。劉峯卻在那裏白着臉。他窺視了閨房祕密,雖然不是故意的,卻感到某種罪責。半截兒被血泡糟的衛生紙,只有梢頭是白色,其餘部分是慘烈的猩紅。女兵們月月要發生的這件事,男兵們都不當祕密,出早操跑步,哪個女兵若喊報告,執勤分隊長不敢不批准“出列”!這聲“報告!”也就報告了所有男兵,那件女人月月發生的“血案”此刻正發生在“我”身上。正發生“血案”的舞蹈女兵是不用上毯子功和舞蹈課的,但必須“看課”,常能看到幾個昏昏欲睡的舞蹈隊女兵坐在練功房的長板凳上,無聊而無奈。
林丁丁從小排練廳衝鋒到大廁所,騎站在茅坑上,號啕大哭。我們的公共廁所建築設計是這樣的:男界女界之間,牆壁沒有達到屋頂,牆頭上流通着同一個食堂的飯菜在人體裏打了一轉又出來的氣味。常常是這邊女兵打聽晚上排練什麼,那邊就有男兵脫口而出的回答:“跟樂隊合排《卓瑪上大學》!”也常常是這邊女兵起頭唱一句什麼,那邊就有男兵跟着合唱。於是丁丁的號啕一下子把隔壁的一聲高歌“光輝的太陽……”堵截住。五秒鐘的靜默之後,男高音問:“這誰呀?!”丁丁此刻已經哭得蹲下了。隔壁大概進來一個樂隊男兵,聽了一會兒林丁丁的悲聲,長嘆一聲:“媽喲!什麼調?”
男高音說:“High C!”
隔壁的男兵人數多起來,一片打聽和議論聲浪。
“咋個嘍?!”
“死人了哇?”
斷牆這一邊,女兵們人數也多起來。一片勸解和安慰。
“有啥子關係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