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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秋天很長。一直到十一月份,天氣仍很暖和,樹葉大都沒掉,好好地長在樹枝上落滿一春一夏的灰塵色澤黯淡。街上一到入夜已經可以看到一輛輛掛拖斗的運煤卡車奔馳而過。大小飯館都貼出“新添涮羊肉”的招牌,時髦的男女也都換上了一身羊皮或呢子羊絨衫什麼的,給人的感覺這個國家的畜牧業還很發達呢。
馬林生近來一忙着操辦結婚的事情。他和齊懷遠決定把兩家的房子換到一起,最好是換兩套挨着的樓房單元,這樣既能照看孩子又能互不干擾。他以平房換樓房又有這麼個條件,一下很難找到合適的,於是就要去奔波,時間基本上都搭在換房上了。
他每天都回來得很晚,一般情況下他回來兒子都睡着了。他看到的總是兒子入睡後安詳的面容,早晨一睜眼,兒子又走了,所以他完全沒發現兒子近來心事重重。
馬銳豈止是苦惱,簡直就陷入了一種夢魘般的恐懼中。這個他待慣了的,一回來一看到一走在其間便感到安全、自在的衚衕現在已經成了一條充滿荊棘和陷阱的畏途。每天上學放學經過這條衚衕都成了一種對他毅力的考驗,以致他現在每當跨出家門或校門都條件反射地縮緊了心,佝僂着身子,像是去受刑或接受判決。他焦慮、憤怒又無可奈何,連生活的勇氣也近乎喪盡,屢次想到遠走高飛或拼死一搏。
那幫在衚衕打檯球的壞小子們總是在他經過時截他。這幫壞蛋不光截他,幾乎所有路過的中小學生都捱過他們的截,搜身和或輕或重的凌辱。不少大人也受過他們的氣,特別是年輕男女,每過一對兒,都要被他們起一通哄,說幾句難聽的下流話。誰也拿他們沒辦法,只得忍氣吞聲,敢怒不敢言。那些身強力壯的大漢他們也不去招惹。運動會期間,派出所的警察曾驅逐過他們,可運動會一完各方面都鬆了一口氣,他們又把球案支上了。大概是前一陣兒老實待在家裏憋壞了,這回捲土重來更可着勁兒在過往行人身上抖威風,鬧得更歡了。
馬銳挨他們揍過一回,臉可能是被他們記住了,他們尤其喜歡欺負被他“滅”過一道的主兒。所以,別的孩子可能是偶爾、隔三差五被截,而馬銳則是過一回挨一回截。
每當馬銳經過衚衕口檯球案子時,這幫傢伙中沒玩球的那幾個就會手杵杆像日本太君手按着戳在地上的戰刀在他身後陰陰地喊:
“小子,站住。”
如果同行的還有幾個孩子,一時沒鬧清他們在喊誰站住,馬銳的腳沒馬上停下來,他們就會繼續喊:
“說你哪小子,裝沒聽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