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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門外的鎖響了,然後是鐵柵欄的響。再然後是全副武裝的警衛與那個女子走進來。她眼睛睜得那麼大。少尉知道自己的眼也睜得空洞洞的大。他一點都不知道她是誰,來幹什麼。從現在起誰都不再對他有意義或有害。女子往前走幾步,同時多次調整臉上的表情。她對警衛說:“請你讓我和他單獨談談。就一小會兒。”
警衛用力瞅她一眼,似乎想看看她神經有無差錯。少尉感覺自己在警衛眼裏是頭獸,即或被縛着,對這樣一個單薄女子仍有威脅性。警衛的神情中還有擔心:彷彿死亡已開始在少尉身上履行程序;對一個已進入死、已部分地死去的東西,女性往往是半恐懼半噁心的。警衛就這樣擔着心把女子獨個留在這死囚牢裏。
少尉瞪着正前方的牆壁,感覺一個乾淨的東西帶着一股乾淨的氣味在他眼的余光中漸漸大起來。
“我,想和你談談。”她說。“我是個搞寫作的。寫小說的。”
隨便你是什麼吧。
“你爲什麼放棄上訴呢?這是你最後一次機會,說不定會扳回局面!”她急促地說。
他開始一下一下地搖頭,視野被搖得渾沌了,她的聲音、話語也被搖得渾沌了。她問他此刻在想什麼?委屈嗎?追悔嗎?留戀嗎?他用這連續的、呆木的、疲倦的搖頭回答了一切。假如可能的話,他多想搖掉最後的這點知覺。他一直搖頭搖到這間死囚牢間死死地靜下來,搖到這個以爲別人的傷心、痛苦爲職的年輕女人死心了,不再多拿一句話來煩他。
他一直看着牆壁,等待她的離去。在這煩躁的寧靜中,他想,人的一生原來是這樣長得叫人不耐煩。
最後她說她走了。好好給你父母寫封信吧。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