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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反覆叫着,聲音越來越響亮,可大人們沒有理睬他,於是他就決定哭一下。而這時候他的堂弟嘹亮地哭起來,堂弟正被嬸嬸抱在懷中。他看到嬸嬸把堂弟抱到一邊去換尿布了。於是他就走去站在旁邊。堂弟哭得很激動,隨着身體的扭動,那叫小便的玩意兒一顫一顫的。他很得意地對嬸嬸說:“他是男的。”但是嬸嬸沒有理睬他,換畢尿布後她又坐到剛纔的位子上去了。他站在原處沒有動。這時候堂弟不再哭了,堂弟正用兩個玻璃球一樣的眼睛看着他。他有點沮喪地走開了。他沒有回到塑料小凳上,而是走到窗前。他太矮,於是就仰起頭來看着窗玻璃,屋外的雨水打在玻璃上,像蚯蚓一樣扭動着滑了下來。
這時早飯已經結束。山崗看着妻子用抹布擦着桌子。山峯則看着妻子抱着孩子走進了臥室,門沒有關上,不一會妻子又走了出來,妻子走出來以後走進了廚房。山峯便轉回頭來,看着嫂嫂擦着桌子的手,那手上有幾條靜脈時隱時現。山峯看了一會才抬起頭來,他望着窗玻璃上縱橫交叉的水珠對山崗說:“這雨好像下了一百年了。”
山崗說:“好像是有這麼久了。”
他們的母親又在喋喋不休了。她正坐在自己房中,所以她的聲音很輕微。母親開始咳嗽了,她咳嗽的聲音很誇張。接着是吐痰的聲音。那聲音很有彈性。他們知道她是將痰吐在手心裏,她現在開始觀察痰裏是否有血跡了。他們可以想象這時的情景。
不久以後他們的妻子從各自的臥室走了出來,手裏都拿着兩把雨傘,到了去上班的時候了。兄弟倆這時才站起來,接過雨傘後四個人一起走了出去,他們將一起走出那條衚衕,然後兄弟倆往西走,他們的妻子則往東走去。兄弟兩人走在一起,像是互不相識一樣。他們默默無語一直走到那所中學的門口,然後山峯拐彎走上了橋,而山崗繼續往前走。他們的妻子走在一起的時間十分短,她們總是一走出衚衕就會碰到各自的同事,於是便各自迎上去說幾句話後和同事一起走了。
他們走後不久,皮皮依然站在原處,他在聽着雨聲,現在他已經聽出了四種雨滴聲,雨滴在屋頂上的聲音讓他感到是父親用食指在敲打他的腦袋,而滴在樹葉上時彷彿跳躍了幾下。另兩種聲音來自屋前水泥地和屋後的池塘,和滴進池塘時清脆的聲響相比,來自水泥地的聲音顯然沉悶了。
於是孩子站了起來,他從桌子底下鑽過去,然後一步一步走到祖母的臥室門口,門半掩着,祖母如死去一般坐在牀沿上。孩子說:“現在正下着四場雨。”祖母聽後打了一個響亮的嗝。孩子便嗅到一股臭味,近來祖母打出來的嗝越來越臭了。所以他立刻離開,他開始走向堂弟。
堂弟躺在搖籃裏,眼睛望着天花板,臉上笑眯眯的,孩子就對堂弟說:“現在正下着四場雨。”
堂弟顯然聽到了聲音,兩條小腿便活躍起來,眼睛也開始東張西望。可是沒有找到他。他就用手去摸摸堂弟的臉,那臉像棉花一樣鬆軟。他禁不住使勁擰了一下,於是堂弟“哇”的一聲燦爛地哭了起來。
這哭聲使他感到莫名的喜悅,他朝堂弟驚喜地看了一會,隨後對準堂弟的臉打去一個耳光。他看到父親經常這樣揍母親。捱了一記耳光後堂弟突然窒息了起來,嘴巴無聲地張了好一會,接着一種像是暴風將玻璃窗打開似的聲音衝擊而出。這聲音嘹亮悅耳,使孩子異常激動。然而不久之後這哭聲便跌落下去,因此他又給了他一個耳光。堂弟爲了自衛而亂抓的手在他手背上留下了兩道血痕,他一點也沒覺察。他只是感到這一次耳光下去那哭聲並沒有窒息,不過是響亮一點,遠沒有剛纔那麼動人。所以他使足勁又打去一個,可是情況依然如此,那哭聲無非是拖得長一點而已。於是他就放棄了這種辦法,他伸手去卡堂弟的喉管,堂弟的雙手便在他手背上亂抓起來。當他鬆開時,那如願以償的哭聲又響了起來。他就這樣不斷去卡堂弟的喉管又不斷鬆開,他一次次地享受着那爆破似的哭聲。後來當他再鬆開手時,堂弟已經沒有那種充滿激情的哭聲了,只不過是張着嘴一顫一顫地吐氣,於是他開始感到索然無味,便走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