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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然是這間舒適的屋子,依然是肖琳熱情好客的忙碌,我依然隨了那位導演,向主人要了熱茶。
導演今天穿了件細軟如緞的綢衫,褲子寬鬆得如晚間牀上的睡袍。他臃腫的身子依然佔據了那個拮据的圈椅,手裏晃動着肖琳那把女人用的香扇,如掌中玩物一樣消閒。
“我兒子這次暑假回家表現不錯。”他對肖琳說,“也知道自己疊被子洗褲衩了,看來,大學裏的集體生活對年輕人還是有好處的。”
肖琳動作嫺熟地沏茶倒水,笑道:“現在這些年輕人啊!叫做‘抱大的一代’。”
導演哈哈一笑:“我可從小沒慣他。”笑罷轉臉,對我嚴肅起來,“咱們接着談戲吧。我看你第二次重返毛家時把那封信掉在地上的細節安排得很好,女主人公揉碎了那封信,表明她已決心拒絕其兄長爲她走後門安排的前途,雖然沒有說出來,但觀衆立刻就能看明白,這就是所謂鏡頭語彙,這就發揮了電影的特點。但可惜有一點你沒能把握好——毛京對去東北太狂熱了,顯得有點缺乏政治頭腦。知識青年上山下鄉是文化大革命中所謂再教育的產物,其社會歷史作用究竟怎樣,至少要以批判的眼光加以研究。當時很多青年和他們的家庭對上山下鄉的政策是牴觸不滿的,造成了大量的個人悲劇和家庭痛苦。毛京對此卻那麼熱衷,給人的感覺太左了。這樣寫勢必會損傷這個人物的可愛與完整。”
我迷惑了,甚至隱隱地,有些反感。你究竟要我怎樣寫毛京?寫他以今天全國上下痛定反思的冷靜來看待那場上山下鄉的革命狂潮?寫他以“論建國以來若干歷史問題的決議”那般恢弘深刻的歷史眼光來評價領袖也評價自己?不不,他那時才十九歲,是任何神童也無法徹底超越的年齡。毛京就是毛京,要寫他就必須忠實。那時上山下鄉運動方興未艾,這個運動所引出的種種個人悲劇和家庭痛苦還尚未形成,無數青年認定自己的一腔熱血,只有在廣闊天地才能噴薄。所不巧的恰恰倒是毛京的父親,那時不知出了什麼問題,砸爛毛成放狗頭的大字報突然一夜間鋪天蓋地,上山下鄉辦公室立即宣佈撤銷毛京進軍東北的資格,要想去軍墾兵團或者退一萬步去農村插隊,還得毛京自己去奔波去爭取。
上山下鄉辦公室,“廣闊天地,大有作爲”之類的標語口號、進進出出穿梭不停的男女青年,使這座繁忙的樓房頗有些風雲一時的味道。
毛京正纏着一位軍代表模樣的中年人求情:“王主任,我什麼苦都能喫,早就下決心當一輩子北大荒人了,您就讓我去吧。”
王主任公事公辦地微笑着向門外走去:“我們再研究研究吧,像你這種情況的也不止一個人。”走到門口又站住,轉身看了毛京一眼,體貼地出主意說,“不過,如果你現在就宣佈和你父親畫清界線,斷絕父子關係的話。那也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