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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中女主人公對毛京的眷戀是很強烈的,這就迫使我們必須把毛京這個人物真正寫好。”
導演一邊從衣架上取下雨衣,一邊滔滔不絕地爲他一下午的論述做着結論,肖琳匆匆忙忙替我找了把半舊的雨傘,屋門已經打開。
“上次談本子的時候我就說了,你把毛京的被捕僅僅寫成是由於男女通姦,啊,不,是男女私情,是由於這種男女私情無意中損傷了造反派的某種利益,或者說,也觸發了他們的某種政治需要,毛京於是就成了犧牲品。這個事件固然表現了某種歷史真實和歷史的無意識,但毛京這個人物卻因爲你過於拘泥自己的生活經歷而顯得不夠豐滿了。男女之情和牀笫生活不是不可寫,但應當僅僅作爲毛京被捕的一個導火索,或者是造反派的一個藉口而已。毛京被迫害的真正原因應該是政治原因,纔有意義。我上次講過,作品一開始,就應當以充足的筆墨去表現毛京對這場浩劫的反感以及對林彪四人幫的反抗,這樣才能使這個人物不那麼蒼白單薄,整個兒作品的歷史感纔會凸現出來。現在這樣寫有什麼意思,無非是寫一對癡男怨女的悲歡離合,而且沒有正式結婚就生了孩子,就是到今天,也不是我們所應當提倡的。據說現在未婚同居和私生子的問題越來越嚴重,已經成爲一大社會弊病了。哎,你別不高興啊,咱們說戲不說人。我是說,歷史真實有時也得服從社會效果,真實的東西不一定美,拉大便真實,你能寫嗎?就是這個道理。”
是的,也許我確實陷入了生活真實的框框不能擺脫,已經被那不能忘卻的記憶所迷惑,二十年過去了,毛京的影子始終頑固地籠罩着我,伴隨着不能逃脫的痛苦與癡迷。此時我多麼希望肖琳能夠懂得我的毛京,你應當明白我爲什麼總是強調他的單純善良,因爲那時只有你見過他,你們曾經隔着監獄的長桌做了一次不同尋常的交談,你應當知道毛京並不是什麼頭懸國門的悲壯人物,他只是一個最普通不過的青年懷着最普通的追求和慾念,像螻蟻一樣渺小,他或許只在我一人心裏,才永遠不滅。
然而我不想做任何解釋,我已看出任何解釋都將徒勞。這時天色已晚,導演不知在哪裏還有應酬,發完議論便心不在焉,並不等候任何說明和爭辯,他帶着習慣性的煩躁叫住了一輛雨中的“的士”,行色匆匆地走了。我和肖琳在街檐下久久站着,望着眼前白濛濛飄忽不定的雨霧默然出神。街上已無人。天邊流落着雷聲。儘管有一張情人的花傘火熱地點綴在路旁,但這枯燥得幾乎沒有生命的雨水依然使人感到深深的孤獨和寒冷。“也許你是對的,”肖琳說:“你筆下的毛京使我一下子想起了他那雙單純得令人心顫的眼睛。”
監獄。
肖琳梳着簡潔的短髮,穿一身灰色幹部服,帶着過去那個時代特有的古板。隨同一位民警沿着曲折的甬道逶迤深入,單調的皮鞋聲發出既幽深又空洞的回聲。
肖琳畫外音:“那年我在採石場監獄搞了兩個月青少年犯罪問題的社會調查,在調查工作快要結束的時候,我意外地在犯人檔案中發現了毛京。那是夏季將盡時一個酷熱的中午,我要求採訪最後一個犯人,監獄方面不知道我曾經是小敏的入團介紹人,更不知道我認識毛京。”
肖琳和民警走進一間談話室,屋裏只簡單地擺着一張長桌,長桌的一頭,坐着已經剃了小刺頭的毛京,他見人進來,默默抬起一雙透澈見底的眼睛。
監獄的高牆,高牆上的電網,電網空隙處透視可見的崗樓,崗樓上一動不動的哨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