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第4/9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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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小羽搖頭:“沒有。怕不是親生的對我不好。所以,這些年我爸既當爹又當媽,不容易。我小時候跟着我爸到處走村串戶去演出,我的小學就是在戲班子裏上的。從書店裏買了小學課本,由我爸爸教我,到初中了我才進了石橋鎮中學。所以,基礎也不算太好。”
韓丁說:“你爸沒想讓你子承父業跟他唱戲嗎?你從小跟着戲班子走南闖北,沒燻出點戲癮來?”
龍小羽說:“我小時候曾經喜歡過唱戲,紹劇唱起來蠻有勁的。特別是演到喝酒的場面,觀衆最有勁。我們那裏是出酒的地方,人人都愛喝老酒,臺上演員演得東搖西晃醉醺醺的,你再看臺下,一大片看戲的都跟着搖晃。那是聽戲聽醉了,真是挺有勁的。可不知爲什麼,我爸自己是個戲癡,卻堅決不讓我學戲。我小時候跟一個跑龍套的學了兩下翻跟頭我爸爸都打了我一頓。戲班子裏的人都知道我爸的脾氣,誰也不敢教我了。你看我爸這麼喜歡紹劇,可他骨子裏還是覺得唱戲不是個正經事,沒出息。他還是希望我能出去讀書,最好學學電腦、英語什麼的,他覺得學那些今後才能幹大事。所以,我一到十二歲他堅決不讓我待在戲班裏了,堅決讓我去學校唸書。我中學畢業後,我爸爸當時是借錢供我上了大學。那年接到紹興經濟學院錄取通知書的時候,我還沒怎麼的,我爸倒哭了一通。”
韓丁點點頭,說:“可憐天下父母心!”
龍小羽淡淡地笑一下,說:“我學的是經濟管理,我爸說將來是經濟的世界,還是懂經濟會理財的人當得上未來的主人。我爸就盼我將來能在一家正規的大企業裏找到一份工作,他說那才叫正事。可惜我只學了兩年,我爸就得急病死了。說是腦溢血,也搞不清是怎麼得的腦溢血。我爸一死,我也沒錢上學了。我爸爲供我上學,借了不少錢,我把家裏房子賣了,東西也賣了,除了那串珍珠手鍊外,什麼都賣了,好還債。那串手鍊是我媽媽走的時候給我爸爸留下的,我爸爸當個念物一直戴着它,所以我不能賣。這也是我爸給我留下的念物,所以我也一直戴着它。戴着它我才覺得我也有過父母,也有過很愛我很疼我的爸爸和媽媽。我把債都還清後,就剩二百塊錢了,我就在我們鎮上一個遠親家租了一條烏篷船,靠每天划船拉人拉貨喫口飯。我們那裏是水鄉,村子和鎮子都圍在水裏,水的外面又是另一個村子,村村鎮鎮都編排在河道里。過去在紹興城裏面,河道也多得像馬路一樣。很多人都用烏篷船當行腳,很方便的。烏篷船你見過嗎?那種船在我們老家是用手和腳一起劃的。要練一陣纔會劃呢。”
韓丁靜靜地聽着,龍小羽也靜靜地說着。他用如此平靜的語調,將自己的身世娓娓道來。有時也會陷入到往事中沉思片刻,在這時他似乎已經忘了他是一個身戴鐐銬的嫌疑人。他似乎把對面的韓丁當做了自己的影子,可供心靈交流的影子,可與之自言自語的影子,或者當做了可以一敘平生的朋友,一位在他經風歷雨之後能坐下來和他一起翻閱往事的朋友。而韓丁此時對龍小羽的感覺,也有了些微妙的變化。他開始不知不覺地進入了一個有着畫面的想象,那想象帶着韓丁遊歷了江南鄉下的戲班,和那種四處漂泊的童年,還有那位對兒子充滿慈愛充滿期待的父親……龍小羽短暫的人生中擁擠排列着那麼多不幸——喪父、輟學、從小沒有母親、二十歲時無家可歸。那些簡潔而且未加渲染的敘述不由得激起了韓丁的同情心。同情之心人皆有之,韓丁因同情而對他面前的這位面容端正、言語樸實的同齡人產生了一絲莫名的好感和隱隱的憐憫。
但職責的需要告訴他該是轉換話題的時候了。他在龍小羽短暫的停頓中插了話,並且帶動話題向另一個方向移去。他問:“四萍也是你們石橋鎮的人嗎?你們是什麼時候認識的?”
“四萍嗎?她不是石橋鎮的,她家住在紹興城裏。她父母原來在造紙廠做工人。四萍她媽媽又得了風溼病,疼得下不了牀,我們石橋鎮上有位老中醫治風溼有些名,四萍帶她媽媽來看病,看了病就坐我的船回城裏去。她第一次坐我船的那天穿了件紅色的毛衣,很耀眼。在我們那地方,四萍這樣的女孩算很出衆了。她帶她媽媽去看病,來回好幾次坐我的船。她單點我的船,我們就這樣認識了。四萍在紹興東浦的一家釀酒廠上班,那家酒廠效益好,她就讓我去那裏找份工作,比劃船掙錢多,也穩定。後來我就去了。”
這其實是一個在生活中很常見的邂逅,但在韓丁聽來,卻讓他想起了電影《祝福》裏那位祥林嫂的故鄉,於是這個邂逅就變成了一個很風情的故事——在青山疊翠的背景前,在穿過田野的河道里,在江南霏霏的細雨下,在烏篷船古老的欸乃中,頭戴烏氈帽的搖槳少年與一位過往擺渡的紅衣女孩,彼此含情有意……那情形是很美的。這使韓丁幾乎真的產生了興趣,順着話頭問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