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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晚上我們徹夜不眠,杯子裏的茶早已冷卻,而小客廳裏的燈光卻依然溫暖。我們都坐在地毯上,靠着沙發,相隔之近幾乎能聽到彼此的心跳,可安心娓娓道來的聲音,又彷彿非常非常的空靈和遙遠。
也許我並沒有真正愛上安心,也許我對她已經愛得太深,當她說出與她相愛的另一個男人時,我沒有失望、沒有反感,我在內心裏冷靜地接受並端詳了這個陌生的男人。
他名叫張鐵軍,歲數比我大,在兩年半前他愛上安心的時候就已經二十七歲。他畢業於著名的雲南大學,是學新聞的,畢業後分到了雲南廣屏市的市委宣傳部,在新聞處當幹事。他的老家就在廣屏。他的父親是廣屏師專的校長,母親是廣屏市婦聯的祕書長。雖說婦聯在性質上屬於社會團體,但在中國,應該算是一個官方機構,婦聯的祕書長也算是一個不大不小的政界人物。而他爸爸任職的廣屏師專,由省裏和廣屏合辦,是廣屏僅有的三所國家承認的大專院校之一。因此可以說,張家在廣屏,算得上是個顯赫之家。
張鐵軍自己,也不是一般人物。他和電臺、電視臺,和報社的人都熟得很。這年頭新聞單位也可劃人“權力機關”一類,他們擁有“監督權”和“話語權”,可以隨時隨地對某個單位和某個人進行新聞干預。市委宣傳部的新聞處,就是管他們的,所以能沒權嗎?在廣屏,張鐵軍幹什麼事都挺方便。
這樣一個有背景、有權勢、有學歷……按安心的說法,也有能力的青年,愛上了從偏遠山區清綿來的女孩安心。
安心在上中學的時候參加了保山地區體校的跆拳道運動隊,曾代表保山參加了全省的跆拳道錦標賽,爲地區拿過一枚品勢賽的金牌。並且因爲這個特長,早上了一年大學,在她十七歲那年通過全國統一高考之後,被廣屏師專體育系搶先接收。她和張鐵軍相識是因爲鐵軍的父親重病住院,那時正值安心在廣屏師專的最後一個寒假,學校裏的學生會組織沒有離校的學生輪班陪護,她在病牀前認識了這位校長的公子。在所有陪護的學生中,讓鐵軍的母親最爲滿意的,就是安心。關於這一點我絕對深信不疑,安心確實是個很會伺候人的女孩兒。或許是鐵軍的母親第一眼就相中了這個勤快、樸實而且美貌的女生,在鐵軍父親病危之後,她就請求學生會安排安心固定陪護。整整二十天,安心喫住都在醫院,和鐵軍母子一道,爲這位老校長送了終。喪事剛剛辦完,喜事接踵而來,鐵軍和安心正式確定了戀愛的關係。鐵軍對安心原本就有意,但還是託了母親的大媒,由母親正式出面撮合。雖然學校明文規定學生不準談戀愛,但繼任的校領導都是鐵軍父親的老部下,對這一段金玉良緣,私下裏都很支持。只是閃了一大幫像我現在一樣爲安心害着相思病的愚蠢的男生。誰都沒有想到這位全校最出衆的女孩兒,這麼快就名花有主了,而且還是個誰都惹不起的主家兒。
這位張鐵軍長得是個什麼樣子?他漂亮嗎?這是我最關心的問題之一。這當然出於一種非常正常的心理。因爲人人都會控制不住自己某一時刻的低級幼稚,譬如喜歡和情敵做出種種對比,喜歡以己之長攻彼之短並以此爲快。好在安心倒很坦率,對張鐵軍的評價直言不諱:“他不漂亮,一般人。”雖然她如此說,但我仍想知道得更詳細:“他有多高?”我問的時候故意東張西望,做出漫不經心的樣子,像是有口無心隨便問的,安心笑了。“比你矮半頭呢,”她說,“而且挺胖的。”
好,我心裏稍稍好受了一些,在想象中把這位張鐵軍歸納爲一個矮矮的胖墩兒。後來我在安心那裏見到過他的照片,那是與安心的一張合影。不知道是不是攝影師把他照得太好了,比我惡意的想象要好得多,很正派的樣子,國家幹部式的表情和氣質,配以款式過時的西服,總體感覺還比較忠厚。
可安心和他在一起太顯小了,在我看來他們倆一點兒都不般配。
我問安心:你真愛他嗎?這是我最希望她說真話也最怕她說真話的一個提問。對這個提問安心很長時間都沒做過正面的回答。從世俗的眼光看,張鐵軍這樣的家庭,對安心這種從邊遠山區走出來的女孩子來說,是一個理想的歸宿。在現實的生活中,能這樣一步到位地進入大城市中的主流社會也就夠了。至於愛情,愛情是可以慢慢培養的。那種一見鍾情的愛都是短暫的,短暫的東西都不免虛無,不去追求也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