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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已大白。
安心提着箱子離開醫院,沒再盤桓,沒再逗留,她知道從現在起,她已經不屬於廣屏。她乘了一部公共汽車,直接去了廣屏火車站,買了廣屏至北邱的車票。當一列火車載着她開出廣屏的時候,紅彤彤的太陽纔剛剛在這個城市的無數高樓大廈之間,升了起來。
在她離開醫院也許不到十分鐘的工夫,廣屏市委宣傳部鐵軍治喪小組的幾個工作人員和鐵軍家的兩個親戚,就扶着鐵軍的母親來到人民醫院的太平間。和他們一起來的還有專門從廣屏革命公墓請來的化妝師。鐵軍母親帶着她爲兒子買的一套嶄新的西服和襯衫,她說她要像兒子小時候每天起牀那樣,親手爲他穿上衣服。
上午九點,張鐵軍的遺體告別儀式在廣屏市人民醫院第一告別室舉行。據說到場的人非常多,單從人數上看,不亞於悼念一個局長的規模;據說前來表示悼念的領導人物也不算少,級別最高的是廣屏市人大的邢副主任和他的夫人;據說鐵軍的母親剋制了自己的哭泣表現得相當堅強,令在場的所有人對這位母親的人格意志都感到無比的驚訝和由衷的欽佩。
告別儀式之後,鐵軍的遺體被送到廣屏革命公墓,在熊熊爐火中化爲一捧青灰。鐵軍的母親不顧大家勸阻,一直到火化結束她親眼看到和親手摸到了兒子的骨灰之後,才離開公墓回家。她對送她回來的人說她很累了要睡一會兒,趕走了本來執意要陪着她的兩位親戚。等到家裏只剩下她一個人了,她才走進自己的臥室,關好門,伏在牀上,出聲地慟哭起來。這時候,從時間上算,安心乘坐的火車已經接近於到達北邱。
所有這些關於安心、鐵軍、他們各自的父母、他們各自的工作以及他們的同事和仇敵的故事,先是出自安心本人的敘述,再經過我後來的耳聞及目睹,最終完成於我的想象和推測。故事的細節和人物的心跡通常是不難想象和推測的,何況我後來跟安心一起去過北邱和南德,我親眼看到並且親身遊歷了這個故事發生的那些地點,感受了歷史和人文的背景。這背景表面上在這地方平淡無奇,甚至無影無形,但對故事發生的原因和它的結局意義深遠。
在這些地點中,我以前唯獨沒有去過的,便是清綿。清綿不是那些情節演繹的主要空間,它在這些故事中的作用,更像我剛剛說到的背景。對,它是背景,是這段故事的主人公靈魂中的氣質之源。
安心和我說得最多的,也是清綿。每個人都會對自己的故鄉和童年保留着人本主義的偏愛和思戀。清綿作爲古哀牢國的後屏,歷史上也是一個人傑地靈、兵家必爭的要衝,歷經了千年的滄桑變化,如今反倒相對閉塞起來。我在那張從火車站前的雜貨店裏買來的旅遊指南上,看到清綿悠久的歷史被幾句話簡單地概括,更加深了我對這裏懷有的神祕感。旅遊指南上重點介紹的名勝,是一段古城遺址,是清綿唯一殘存的漢唐古蹟。而文字簡介中只說到清綿拓城於漢,漢武帝徙呂不韋宗族後代之於此,設不韋縣,以“彰其先人惡”。到明代才改稱青綿,民國時再改爲清綿,如此而已。
我向火車站前那位小店的老闆打聽了方向,去安心家正好要穿過那段殘存的城郭。去那城郭先要走一條數十米長的索橋,涉過激流滾滾的清綿江。在穿越索橋時我舉目四望,四周的山和腳下的水彷彿都沒有聲響。見不到一個人跡。天上有一團棉花般的白雲,閒散地浮擱在對面的山頭。這裏真是一個幽靜的仙境,感覺上離外界凡塵的喧囂已經很遠很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