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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非讓優優說出一件讓她一生難忘的事情,優優一定會毫不猶豫地說出這個日子。
其實和優優一樣,很多人的這個“日子”,都還焦灼於青春期難免的躁動。青春期有一個最顯著的標誌,那就是性的覺醒。不管你承認不承認心理學家常用的那個統計——十五歲至十七歲之間,大多數人將經歷他一生中最浪漫最單純的一次探險,也就是他自己當時和日後都未必明確意識到的那場初戀。
優優的“這一次”卻發生在十四歲那年。年方十四就情竇初開,對一個二十世紀末的城市女孩來說其實不算什麼。不知道心理學對此如何論述,反正在生物學的觀點上,早熟的東西和晚熟的相比總不免難馭天災人禍,甚至難以正常地開花結果。
那一天剛剛放學天就下雨,優優進不了家門,她的鑰匙忘在了家裏,必須先到體校找她大姐要去。大姐在體校的拳擊館打工,負責收拾東西打掃衛生之類。
優優就去了體校。這個下雨的黃昏就是整個故事的開始。在這個溼漉漉的黃昏之後,之後很久,優優才知道,拳擊在中國,是一項競技水平和普及程度都很落後的運動,所以她有點搞不懂,爲什麼在仙泉這種並不算大的城市內,在這所並不起眼的體校裏,在這幢破舊得幾乎像她家那座快要拆遷的危房似的建築中,竟會臥虎藏龍般地埋伏着全省惟一的一支拳擊隊。
優優走進這幢房子,她沒有注意這幢房子有沒有窗戶,也沒有留心房子的光線都是從哪兒來的,但她看到了房子的一側,有一個用粗繩圈起來的臺子。臺子不高不矮,方方正正,一些寬闊的脊背三三兩兩圍在四周,觀摩着臺上一老一少兩個人比比畫畫的打拳。老的頭髮花白,穿一身藍色的運動服,在教小的如何防衛和進攻。小的穿一條紅色短褲,戴一頂防護的帽子,露着兩隻黑白分明的眼睛和一個挺挺翹翹的鼻子,但整個上身肌膚裸露。最讓人觸目的是皮膚上的汗珠,優優看見,那男孩很瘦,加上全身上下潑水一樣的汗珠,一看就是個不堪一擊的傢伙。
拳擊臺右面有個儲藏室,優優大姐就在裏面幹活,優優繞過臺子往那裏走去,進門之前臺上的少年正被擊倒。優優推開儲藏室的小門,大姐正在屋裏和一個阿姨聊天。大姐說:優優你怎麼來了?阿姨說:喲,這就是你小妹呀,你小妹真好看。那阿姨很醜很胖,眼睛盯着優優,問:上高中了嗎?大姐說:剛上初三,以後準備讓她上箇中專去,比上高中好些。胖阿姨問:中專,想學什麼專業?大姐說:女孩子,學個財會吧,將來當會計。胖阿姨說:會計呀,會計好,將來工作好找。
優優自己是個女的,但她最煩女人家長裏短的嘮叨,她不甚禮貌地默不作聲,向大姐要了鑰匙,就從儲藏室走了出來。她說不清從進到出時間多久,出來時拳擊臺上已經空無一人,臺子的四周也空空蕩蕩,整幢房子因爲一覽無餘反而顯得狹小起來。不知什麼人在角落裏正打電話,只聞其聲不見其人。優優低頭往門口走去,邊走邊往身上披掛雨布。這雨布是優優爸爸的工作單位發的,只不過是前襟後背兩片透明的塑料薄膜,天晴時對摺疊起,裝進書包富富有餘。
優優剛把雨布從頭上套下,遠處吵嚷的電話突然停了,身後更衣室的門開來關去,很多人進出的聲音異常忙碌。但優優看不見一個人影,整幢房子好像只有她踽踽獨行。直到很久以後優優才恍惚覺得,那天在她離開這座拳擊館之前的空寂,連同那些咣咣響動的門聲,是她人生中的一個夢境。在這個夢境之中,她先是聽到了屋外冬雨瀝瀝的迷亂,然後看到了獨坐牆邊的周月。
牆邊是一排長長的條凳,凳子上堆了些凌亂的衣服——還有拳套、書包之類,也許都是周月的東西。優優一下就認出來了,他就是剛纔臺上那個被汗水溼透的男孩,那個瘦得一點都不像個運動員的男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