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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川的人生道路,從小到大,皆由奶奶一手規劃,他奶奶即便在兒子的公司如日中天,家裏的財富滾滾而來的時候,依然對鐵飯碗式的固定收入,保持着恆久不變的心理依賴。她甚至對孫子從小衣來伸手,飯來張口,出則名車,入則豪宅的生活備感憂慮,認爲孩子總有一天將毀於不勞而獲的物質享樂,變成一個四體不勤五穀不分的廢物。再說,萬一打仗怎麼辦,萬一來運動了怎麼辦,劉川經受得了嗎?劉川的生存能力實在太差!老太太的大半生都在此起彼伏的政治運動中度過,而且那個年代,戰爭的威脅是年年講、月月講、天天講的。所以劉川中學一畢業,就被奶奶指定報考了軍校和公安院校,在軍校和公安院校之間,劉川自己選擇了後者。劉川對龐建東和小珂說過,他估計軍校的生活肯定比公安院校更加刻板難過。
公大四年,其實也很難過。每天早上出操,晚上點名,想必跟軍校也差不太多。而且,還不許談戀愛。雖說私下也有談的,但談得偷偷摸摸,非常不爽。劉川第一年就想退學來着,但奶奶嚴詞不準,老爸於是也就不準。熬到快畢業的時候老爸一病不起,拖累了劉川的畢業成績,公安部和北京市公安局來學校挑人,看成績沒有挑他,於是被二茬來的司法局挑走。司法局起初在劉川的想象中肯定是坐機關的,比去公安局還舒服呢,讓他暗喜因禍得福。他哪會想到司法局又把他轉分到監獄局,監獄局又把他一下子塞到天河監獄來了。
劉川和龐建東不同,和小珂不同,小珂龐建東從中專就上了警校,據說在警校從中專轉大專的時候就被監獄局號上的,跑不了。劉川和監獄局每年招收的那些大學生也不同,那些大學生都是外地的,肯到監獄工作八成是爲了拿個北京戶口,所以龐建東總是奇怪地問劉川,你怎麼到這兒來了?
劉川也說不清怎麼就到天監來了,他不好意思向別人承認,是奶奶逼他服從分配的,是父親臨終時囑咐他要好好聽奶奶話的。他十歲以前父親就這樣吩咐他,現在他二十二歲了,還是這話。
劉川剛剛分到天監,父親就留下這句遺言,撒手走了。劉川幫奶奶操辦後事的那幾個月裏,上班上得隔三差五。今天,父親終於隆重地睡進了這塊昂貴的墓地,睡在了劉川母親的身側,蓋棺封土之後,按照奶奶的意見,劉川今天晚上就得回遣送科上班去了。
劉川的科長老鍾本來今天也要到墓地來的,但因爲要準備晚上的遣送任務,所以沒來,只給劉川打了一個電話,把心意表了。劉川知道遣送科這一陣人手奇缺,所以他已答應科長,一定參加今晚去四川的押解任務。
龐建東和小珂今天都上中班,所以等骨灰安放儀式剛一結束就和劉川告辭。劉川留他們一起喫飯,他們說時間不夠了,改日再喫吧。龐建東又託劉川傍晚上班前去一趟西客站,接一下他的女朋友季文竹,他女朋友去江蘇老家給母親做壽今天回來,可能行李太多。劉川正好下午有空,而且,更重要的是,他也有車。
分手告別之後,龐建東和小珂看着劉川和他奶奶被他家公司那些氣宇軒昂的頭目們前引後隨,擁到了墓地廣場那一溜轎車跟前。他們看到,那些頭目們的西服統統都是黑色的,那一溜車子也統統都是黑色的,車門開合的聲音此起彼伏,然後,車隊浩浩蕩蕩,魚貫駛出了莊重肅穆的陵園大門,那氣勢就跟外國電影裏的黑手黨差不太多。
車隊揚起的塵土遮住了他們的視線,墓地門前安靜下來。龐建東轉頭看看小珂,小珂也轉頭看看建東,兩人似乎都想說句什麼,但後來什麼都沒再說。
他們就上班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