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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位青萍小姐,雖是個新型的女性,然而也絕不是不曉得害羞。她聽了老師師母這種含糊其詞的說話,也感到有些尷尬,將方纔斟的一杯茶端起來,慢慢喝着,不放下來,直喝到把那茶杯底翻轉過來。西門太太笑道:“黃小姐,我也和你實說了,我老早就看出你愛上了李大成,只是不便說。我要多事,早就把你這消息告訴二奶奶了。其實,她也不會反對你有愛人。她還說,正要給你找個可靠的男朋友呢!”西門德笑道:“你這話不通。她一個太太,爲什麼一定要反對人家小姐有愛人呢?”西門太太笑道:“你不懂得女人的心理!”西門德笑道:“你老說我不懂得女人心理,我這心理學博士的招牌,要被你砸碎了。那麼,我請教你,女人的心理是一種什麼心理呢?”西門太太就用喫點心的筷子,指着青萍笑道:“你不懂嗎?可以跟你高足去學,她懂得女人心理,要不然,二奶奶怎麼會這樣喜歡她呢?”青萍低聲笑道:“茶座里人多,少談吧。這樣說,給人家聽到了,怪不好意思的。說正話吧,老師還要喫點什麼?”說着,她提起手提包將封口鎖鏈子位開,在裏面取出一疊十元一張的關金票子,掀了兩張,放在桌子角上。西門太太笑道:“我們兩個人,哪裏就喫得了這樣多的錢?”青萍笑道:“既要請老師,也不應該喫百十塊錢,總得花幾百塊錢纔像樣。”博士笑道:“你唱一回戲,能拿多少戲份?”青萍道:“戲份嗎?根本我就沒有夢想到這兩個字。在臺上唱破了嗓子,恐怕還買不到一雙皮鞋呢!”西門太太道:“說到皮鞋,我看你左一雙右一雙的,大概囤積得不少吧?”青萍笑道:“原來有兩雙新的,昨天看到商場裏有一雙真的香港貨,我又買了一雙。”博士笑道:“聽你的話音,必然還有舊的,總不止三雙吧?”青萍笑道:“反正那都是服役年齡已滿的,管它多少!”
西門太太聽說,便扶着桌子角低下頭去,看她腳上穿的這雙玫瑰紫淡黃沿邊圓頭皮鞋,笑道:“這是新編入艦隊服役的了,是戰鬥艦,還是巡洋艦,或者是驅逐艦?”西門德笑道:“都不是,應該是戰鬥巡洋艦。何以言之,必如此,征服力纔夠快而堅強!”青萍笑道:“老師也和我開玩笑。其實像我這樣個人,是慣於被人家征服的。”說着,搖搖頭,微微嘆了一口氣道:“這社會上沒有什麼人可以瞭解我。”博士道:“二奶奶瞭解你。”青萍笑道:“她瞭解我?她是太有錢了,猶之乎買一隻小貓小狗的解解悶罷了。”博士道:“那麼,李大成能瞭解你嗎?”她噗嗤一笑道:
“他更不瞭解我。”西門太太道:“你這就不是實話。他不瞭解你,你怎和他很要好呢?”青萍笑道:“他是征服了我。不是……”說着扭扭脖子一笑。西門太太搖搖頭道:
“你這叫強詞奪理。你說別人征服了你,猶有可說,你說李大成征服了你,那簡直是笑話!他無錢無勢,窮得還要你幫助他,用什麼東西征服你?”青萍道:“老師師母,並不是外人,我還有什麼不可說的。在同學的時候,大成是個有名的用功學生,我倒是很器重他的,可是他並不知道我器重他。大家全是小孩子,也沒有別的意思。這次我在重慶遇到他,其先無非向他表示一種同情心,後來我看到他很忠厚,而且對我也非常尊敬,這尊敬決不像那些闊人似的有什麼用意,他完全是感謝我的幫助。在我認得的男人裏面,這樣純潔而尊敬我的,還沒有第二個,所以我……”說着,笑了一笑。西門太太道:“所以你就愛上他了!”
西門德銜着雪茄,聽她們兩人說話,等到說完,取下雪茄在菸灰碟子上敲敲灰,正了顏色道:“青萍,我以老師資格,得勸你兩句話。青年男女戀愛,這是自然的發展,不必老師管閒事。不過你既然幫助他,他又尊敬你,那是很好的現象,希望你照正路走。晚上看戲,早上喫館子,你帶了他走,儘管花你的錢,可是他除了浪費金錢和時間外,也容易誤了正事。你既然替他找了工作,你得讓他好好的作事,可別老帶了他玩,玩多了,老實人也會出毛病的。”
西門太太看看青萍的顏色,雖還自然,可是微笑着並不答話,便答道:“她的心眼比你更多呢!以爲你所說的話,她見不到嗎?你請便吧,這裏可不是課堂。”西門德道:
“我真要走了,你們談談吧。”說着夾了皮包站起身來,點個頭道:“你今天下午可以回去了,三五天內,也許我就要走了。”說完,向青萍微笑,自行走去。
青萍問道:“老師哪裏去?”西門太太因把他已簽了合同的話告訴她。她笑道:“這樣說來,老師可說有志者事竟成了。”西門太太笑道:“你呢?”青萍聽了,不覺得微微嘆了口氣,接着又搖了搖頭,笑着問道:“昨天晚上,二奶奶回去談到了我什麼沒有?”西門太太笑道:“你倒是很在乎她。”青萍兩手盤弄着桌上的茶杯,眼睛注視了杯子上的花彩,低聲道:“師母,你還有什麼不知道的?我的經濟問題,非仰仗她不能解決。我以前不認識她,卻也罷了,既認識這麼一個財神奶奶,就不可失掉這樣一個機會,要借她的力量,作點事情。並不是我居心不善,打她們家的算盤。他夫婦有的是錢,很平常的就是三萬五萬的糟蹋着。我們叨光他們三五萬元,也不過增加他們一筆小浪費罷了。她多這樣一筆浪費,身上癢也不會癢。可是我沾的光就多了。因此,我很不願意得罪她。”西門太太握着她的手道:“我很諒解你,你既和我說了實話,有可以幫忙的時候,我是願意竭力幫忙的。”青萍聽了,站起來握着師母的手,連連搖了幾下,因道:“我不陪你坐了。晚上溫公館裏見。”說着,拿着桌上的鈔票,向茶房招了招手。茶房接過錢去了,她道:
“找的零數,師母代收着吧,我要走了。”說着,她又看了看手錶,人就向外走。西門太太握住她的手,跟着送了兩步,笑道:“是不是那個小夥子還等着你說話?”青萍點了兩點頭,就搶着出去了。
西門太太笑道:“這位小姐,真是有點昏頭昏腦。一想起了心中的事,連會帳找零頭的工夫都沒有了。”但是她急急忙忙的走去,哪裏聽得師母的言語?西門太太和茶房算過帳,竟退回一百多元來。她受了人家的請,還落下這麼些個錢,心裏也就想着,黃小姐表面上好像是很受經濟的壓迫,不得不和有錢的溫二奶奶周旋,可是她花起錢來,卻是這樣不在乎。這不是一種很矛盾的行爲嗎?她心裏悶住了這樣一個問題,倒也願意向下看去,看這件事怎樣發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