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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時擺上茶果,寶玉便說:“我兩個又不喫酒,把果子擺在裏間小炕上,我們那裏坐去,省得鬧你們。”於是二人進裏間來喫茶.秦氏一面張羅與鳳姐擺酒果,一面忙進來囑寶玉道:“寶叔,你侄兒倘或言語不防頭,你千萬看着我,不要理他.他雖靦腆,卻性子左強,不大隨和此是有的。”寶玉笑道:“你去罷,我知道了。”秦氏又囑了他兄弟一回,方去陪鳳姐.
一時鳳姐尤氏又打發人來問寶玉:“要喫什麼,外面有,只管要去。”寶玉只答應着,也無心在飲食上,只問秦鍾近日家務等事.秦鍾因說:“業師於去年病故,家父又年紀老邁,殘疾在身,公務繁冗,因此尚未議及再延師一事,目下不過在家溫習舊課而已.再讀書一事,必須有一二知己爲伴,時常大家討論,才能進益。”寶玉不待說完,便答道:“正是呢,我們卻有個家塾,合族中有不能延師的,便可入塾讀書,子弟們中亦有親戚在內可以附讀.我因業師上年回家去了,也現荒廢着呢.家父之意,亦欲暫送我去溫習舊書,待明年業師上來,再各自在家裏讀.家祖母因說:一則家學裏之子弟太多,生恐大家淘氣,反不好,二則也因我病了幾天,遂暫且耽擱着.如此說來,尊翁如今也爲此事懸心.今日回去,何不稟明,就往我們敝塾中來,我亦相伴,彼此有益,豈不是好事?"秦鍾笑道:“家父前日在家提起延師一事,也曾提起這裏的義學倒好,原要來和這裏的親翁商議引薦.因這裏又事忙,不便爲這點小事來聒絮的.寶叔果然度小侄或可磨墨滌硯,何不速速的作成,又彼此不致荒廢,又可以常相談聚,又可以慰父母之心,又可以得朋友之樂,豈不是美事?"寶玉道:“放心,放心.咱們回來告訴你姐夫姐姐和璉二嫂子.你今日回家就稟明令尊,我回去再稟明祖母,再無不速成之理。”二人計議一定.那天氣已是掌燈時候,出來又看他們頑了一回牌.算帳時,卻又是秦氏尤氏二人輸了戲酒的東道,言定後日喫這東道.一面就叫送飯.
喫畢晚飯,因天黑了,尤氏說:“先派兩個小子送了這秦相公家去。”媳婦們傳出去半日,秦鍾告辭起身.尤氏問:“派了誰送去?"媳婦們回說:“外頭派了焦大,誰知焦大醉了,又罵呢。”尤氏秦氏都說道:“偏又派他作什麼!放着.這些小子們,那一個派不得?偏要惹他去。”鳳姐道:“我成日家說你太軟弱了,縱的家裏人這樣還了得了。”尤氏嘆道:“你難道不知這焦大的?連老爺都不理他的,你珍大哥哥也不理他.只因他從小兒跟着太爺們出過三四回兵,從死人堆裏把太爺背了出來,得了命,自己挨着餓,卻偷了東西來給主子喫,兩日沒得水,得了半碗水給主子喝,他自己喝馬溺.不過仗着這些功勞情分,有祖宗時都另眼相待,如今誰肯難爲他去.他自己又老了,又不顧體面,一味喫酒,喫醉了,無人不罵.我常說給管事的,不要派他差事,全當一個死的就完了.今兒又派了他。”鳳姐道:“我何曾不知這焦大.倒是你們沒主意,有這樣的,何不打發他遠遠的莊子上去就完了。”說着,因問:“我們的車可齊備了?"地下衆人都應道:“伺候齊了。”
鳳姐起身告辭,和寶玉攜手同行.尤氏等送至大廳,只見燈燭輝煌,衆小廝都在丹墀侍立.那焦大又恃賈珍不在家,即在家亦不好怎樣他,更可以任意灑落灑落.因趁着酒興,先罵大總管賴二,說他不公道,欺軟怕硬,"有了好差事就派別人,象這等黑更半夜送人的事,就派我.沒良心的王八羔子!瞎充管家!你也不想想,焦大太爺蹺蹺腳,比你的頭還高呢.二十年頭裏的焦大太爺眼裏有誰?別說你們這一起雜種王八羔子們!"正罵的興頭上,賈蓉送鳳姐的車出去,衆人喝他不聽,賈蓉忍不得,便罵了他兩句,使人捆起來,"等明日酒醒了,問他還尋死不尋死了!"那焦大那裏把賈蓉放在眼裏,反大叫起來,趕着賈蓉叫:“蓉哥兒,你別在焦大跟前使主子性兒.別說你這樣兒的,就是你爹,你爺爺,也不敢和焦大挺腰子!不是焦大一個人,你們就做官兒享榮華受富貴?你祖宗九死一生掙下這家業,到如今了,不報我的恩,反和我充起主子來了.不和我說別的還可,若再說別的,咱們紅刀子進去白刀子出來!"鳳姐在車上說與賈蓉道:“以後還不早打發了這個沒王法的東西!留在這裏豈不是禍害?倘或親友知道了,豈不笑話咱們這樣的人家,連個王法規矩都沒有。”賈蓉答應"是".
衆小廝見他太撒野了,只得上來幾個,揪翻捆倒,拖往馬圈裏去.焦大越發連賈珍都說出來,亂嚷亂叫說:“我要往祠堂裏哭太爺去.那裏承望到如今生下這些畜牲來!每日家偷狗戲雞,爬灰的爬灰,養小叔子的養小叔子,我什麼不知道?咱們`胳膊折了往袖子裏藏'!"衆小廝聽他說出這些沒天日的話來,唬的魂飛魄散,也不顧別的了,便把他捆起來,用土和馬糞滿滿的填了他一嘴.
鳳姐和賈蓉等也遙遙的聞得,便都裝作沒聽見.寶玉在車上見這般醉鬧,倒也有趣,因問鳳姐道:“姐姐,你聽他說`爬灰的爬灰',什麼是`爬灰'?"鳳姐聽了,連忙立眉嗔目斷喝道:“少胡說!那是醉漢嘴裏混吣,你是什麼樣的人,不說沒聽見,還倒細問!等我回去回了太太,仔細捶你不捶你!"唬的寶玉忙央告道:“好姐姐,我再不敢了。”鳳姐道:“這纔是呢.等到了家,咱們回了老太太,打發你同秦家侄兒學裏唸書去要緊。”說着,卻自回往榮府而來.正是:
不因俊俏難爲友,正爲風流始讀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