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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話時,寶玉已是三杯過去.李嬤嬤又上來攔阻.寶玉正在心甜意洽之時,和寶黛姊妹說說笑笑的,那肯不喫.寶玉只得屈意央告:“好媽媽,我再喫兩鍾就不喫了。”李嬤嬤道:“你可仔細老爺今兒在家,с防問你的書!"寶玉聽了這話,便心中大不自在,慢慢的放下酒,垂了頭.黛玉先忙的說:“別掃大家的興!舅舅若叫你,只說姨媽留着呢.這個媽媽,他喫了酒,又拿我們來醒脾了!"一面悄推寶玉,使他賭氣,一面悄悄的咕噥說:“別理那老貨,咱們只管樂咱們的。”那李嬤嬤不知黛玉的意思,因說道:“林姐兒,你不要助着他了.你倒勸勸他,只怕他還聽些。”林黛玉冷笑道:“我爲什麼助他?我也不犯着勸他.你這媽媽太小心了,往常老太太又給他酒喫,如今在姨媽這裏多喫一口,料也不妨事.必定姨媽這裏是外人,不當在這裏的也未可定。”李嬤嬤聽了,又是急,又是笑,說道:“真真這林姐兒,說出一句話來,比刀子還尖.你這算了什麼。”寶釵也忍不住笑着,把黛玉腮上一擰,說道:“真真這個顰丫頭的一張嘴,叫人恨又不是,喜歡又不是。”薛姨媽一面又說:“別怕,別怕,我的兒!來這裏沒好的你喫,別把這點子東西唬的存在心裏,倒叫我不安.只管放心喫,都有我呢.越發喫了晚飯去,便醉了,就跟着我睡罷。”因命:“再燙熱酒來!姨媽陪你喫兩杯,可就喫飯罷。”寶玉聽了,方又鼓起興來.
李嬤嬤因吩咐小丫頭子們:“你們在這裏小心着,我家裏換了衣服就來,悄悄的回姨太太,別由着他,多給他喫。”說着便家去了.這裏雖還有三兩個婆子,都是不關痛癢的,見李嬤嬤走了,也都悄悄去尋方便去了.只剩了兩個小丫頭子,樂得討寶玉的歡喜.幸而薛姨媽千哄萬哄的,只容他喫了幾杯,就忙收過了.作酸筍雞皮湯,寶玉痛喝了兩碗,喫了半碗碧粳粥.一時薛林二人也喫完了飯,又釅釅的沏上茶來大家喫了.薛姨媽方放了心.雪雁等三四個丫頭已喫了飯,進來伺候.黛玉因問寶玉道:“你走不走?"寶玉乜斜倦眼道:“你要走,我和你一同走。”黛玉聽說,遂起身道:“咱們來了這一日,也該回去了.還不知那邊怎麼找咱們呢。”說着,二人便告辭.
小丫頭忙捧過斗笠來,寶玉便把頭略低一低,命他戴上.那丫頭便將着大紅猩氈斗笠一抖,才往寶玉頭上一合,寶玉便說:“罷,罷!好蠢東西,你也輕些兒!難道沒見過別人戴過的?讓我自己戴罷。”黛玉站在炕沿上道:“羅唆什麼,過來,我瞧瞧罷。”寶玉忙就近前來.黛玉用手整理,輕輕籠住束髮冠,將笠沿掖在抹額之上,將那一顆核桃大的絳絨簪纓扶起,顫巍巍露於笠外.整理已畢,端相了端相,說道:“好了,披上斗篷罷。”寶玉聽了,方接了斗篷披上.薛姨媽忙道:“跟你們的媽媽都還沒來呢,且略等等不遲。”寶玉道:“我們倒去等他們,有丫頭們跟着也夠了。”薛姨媽不放心,到底命兩個婦女跟隨他兄妹方罷.他二人道了擾,一徑回至賈母房中.
賈母尚未用晚飯,知是薛姨媽處來,更加喜歡.因見寶玉喫了酒,遂命他自回房去歇着,不許再出來了.因命人好生看侍着.忽想起跟寶玉的人來,遂問衆人:“李xx子怎麼不見?"衆人不敢直說家去了,只說:“才進來的,想有事纔去了。”寶玉踉蹌回頭道:“他比老太太還受用呢,問他作什麼!沒有他只怕我還多活兩日。”一面說,一面來至自己的臥室.只見筆墨在案,晴雯先接出來,笑說道:“好,好,要我研了那些墨,早起高興,只寫了三個字,丟下筆就走了,哄的我們等了一日.快來與我寫完這些墨才罷!"寶玉忽然想起早起的事來,因笑道:“我寫的那三個字在那裏呢?"晴雯笑道:“這個人可醉了.你頭裏過那府裏去,囑咐貼在這門斗上,這會子又這麼問.我生怕別人貼壞了,我親自爬高上梯的貼上,這會子還凍的手僵冷的呢。”寶玉聽了,笑道:“我忘了.你的手冷,我替你渥着。”說着便伸手攜了晴雯的手,同仰首看門斗上新書的三個字.
一時黛玉來了,寶玉笑道:“好妹妹,你別撒謊,你看這三個字那一個好?"黛玉仰頭看裏間門斗上,新貼了三個字,寫着"絳雲軒".黛玉笑道:“個個都好.怎麼寫的這們好了?明兒也與我寫一個匾。”寶玉嘻嘻的笑道:“又哄我呢。”說着又問:“襲人姐姐呢?"晴雯向裏間炕上努嘴.寶玉一看,只見襲人和衣睡着在那裏.寶玉笑道:“好,太渥早了些。”因又問晴雯道:“今兒我在那府裏喫早飯,有一碟子豆腐皮的包子,我想着你愛喫,和珍大奶奶說了,只說我留着晚上喫,叫人送過來的,你可喫了?"晴雯道:“快別提.一送了來,我知道是我的,偏我才喫了飯,就放在那裏.後來李奶奶來了看見,說:`寶玉未必喫了,拿了給我孫子喫去罷.'他就叫人拿了家去了。”接着茜雪捧上茶來.寶玉因讓"林妹妹喫茶。”衆人笑說:“林妹妹早走了,還讓呢。”
寶玉喫了半碗茶,忽又想起早起的茶來,因問茜雪道:“早起沏了一碗楓露茶,我說過,那茶是三四次後纔出色的,這會子怎麼又沏了這個來?"茜雪道:“我原是留着的,那會子李奶奶來了,他要嚐嚐,就給他喫了。”寶玉聽了,將手中的茶杯只順手往地下一擲,豁啷一聲,打了個粉碎,潑了茜雪一裙子的茶.又跳起來問着茜雪道:“他是你那一門子的奶奶,你們這麼孝敬他?不過是仗着我小時候喫過他幾日奶罷了.如今逞的他比祖宗還大了.如今我又喫不着奶了,白白的養着祖宗作什麼!攆了出去,大家乾淨!"說着便要去立刻回賈母,攆他侞母.原來襲人實未睡着,不過故意裝睡,引寶玉來慪他頑耍.先聞得說字問包子等事,也還可不必起來,後來摔了茶鍾,動了氣,遂連忙起來解釋勸阻.早有賈母遣人來問是怎麼了.襲人忙道:“我才倒茶來,被雪滑倒了,失手砸了鍾子。”一面又安慰寶玉道:“你立意要攆他也好,我們也都願意出去,不如趁勢連我們一齊攆了,我們也好,你也不愁再有好的來伏侍你。”寶玉聽了這話,方無了言語,被襲人等扶至炕上,脫換了衣服.不知寶玉口內還說些什麼,只覺口齒纏綿,眼眉愈加餳澀,忙伏侍他睡下.襲人伸手從他項上摘下那通靈玉來,用自己的手帕包好,塞在褥下,次日帶時便冰不着脖子.那寶玉就枕便睡着了.彼時李嬤嬤等已進來了,聽見醉了,不敢前來再加觸犯,只悄悄的打聽睡了,方放心散去.
次日醒來,就有人回:“那邊小蓉大爺帶了秦相公來拜。”寶玉忙接了出去,領了拜見賈母.賈母見秦鐘形容標緻,舉止溫柔,堪陪寶玉讀書,心中十分歡喜,便留茶留飯,又命人帶去見王夫人等.衆人因素愛秦氏,今見了秦鍾是這般人品,也都歡喜,臨去時都有表禮.賈母又與了一個荷包並一個金魁星,取"文星和合"之意.又囑咐他道:“你家住的遠,或有一時寒熱飢飽不便,只管住在這裏,不必限定了.只和你寶叔在一處,別跟着那些不長進的東西們學。”秦鍾一一的答應,回去稟知.
他父親秦業現任營繕郎,年近七十,夫人早亡.因當年無兒女,便向養生堂抱了一個兒子並一個女兒.誰知兒子又死了,只剩女兒,小名喚可兒,長大時,生的形容嫋娜,性格風流.因素與賈家有些瓜葛,故結了親,許與賈蓉爲妻.那秦業至五旬之上方得了秦鍾.因去歲業師亡故,未暇延請高明之士,只得暫時在家溫習舊課.正思要和親家去商議送往他家塾中,暫且不致荒廢,可巧遇見了寶玉這個機會.又知賈家塾中現今司塾的是賈代儒,乃當今之老儒,秦鍾此去,學業料必進益,成名可望,因此十分喜悅.只是宦囊羞澀,那賈家上上下下都是一雙富貴眼睛,容易拿不出來,爲兒子的終身大事,說不得東拼西湊的恭恭敬敬封了二十四兩贄見禮,親自帶了秦鍾,來代儒家拜見了.然後聽寶玉上學之日,好一同入塾.正是:
早知日後閒爭氣,豈肯今朝錯讀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