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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二早晨五點鐘,霍·阿卡蒂奧喝完咖啡,放出狗去的時候,雷貝卡突然關上窗子,抓住牀頭,免得跌倒。“他們帶他來啦,”她嘆息一聲。“他多神氣啊。”霍·阿卡蒂奧看了看窗外,突然戰慄一下;在慘白的晨光中,他瞧見了弟弟,弟弟穿着他霍.阿卡蒂奧年輕時穿過的褲子。奧雷連諾已經雙手叉腰站在牆邊,腋下火燒火燎的膿瘡妨礙他把手放下。“捱苦受累,受盡折磨,”奧雷連諾上校自言自語地說,“都是爲了讓這六個雜種把你打死,而你毫無辦法。”他一再重複這句話,而羅克·卡尼瑟洛上尉卻把他的憤怒當成宗教熱情,以爲他在祈禱,因而深受感動。士兵們舉槍瞄準的時候,奧雷連諾上校的怒火止息了,嘴裏出現了一種粘滯、苦澀的東西,使得他的舌頭麻木了,兩眼也閉上了。鋁色的晨光忽然消失,他又看見自己是個穿着褲衩、扎着領結的孩子,看見父親在一個晴朗的下午帶他去吉卜賽人的帳篷,於是他瞧見了冰塊。當他聽到一聲喊叫時,他以爲這是上尉給行刑隊的最後命令。他驚奇地睜開眼來,料想他的視線會遇見下降的彈道,但他只發現羅克·卡尼瑟洛上尉與霍·阿卡蒂奧,前者舉着雙手呆立不動,後者拿着準備射擊的可怕的獵槍跑過街道。

“別開槍,”上尉向霍·阿卡蒂奧說,“你是上帝派來的嘛。”

從這時起,又開始了一場戰爭。羅克·卡尼瑟洛上尉和六名士兵,跟奧雷連諾上校一起前去營救在列奧阿察判處死刑的革命將軍維克多里奧·麥丁納。爲了贏得時間,他們決定沿着霍·阿·布恩蒂亞建立馬孔多村之前經過的道路,翻過山嶺。可是沒過一個星期,他們就已明白這是作不到的事。最後,他們不得不從山上危險的地方悄悄地過去,雖然他們的子彈寥寥無幾,——只有士兵們領來行刑的那一些。他們將在城鎮附近紮營,派一個人喬裝打扮,手裏拿着一條小金魚,天一亮就到路上去溜達,跟潛伏的自由黨人建立聯繫:這些自由黨人清晨出來“打獵”,是從來都不回去的。可是,當他從山樑上終於望見列奧阿察的時候,維克多里奧·麥丁納將軍已被槍決了。奧雷連諾上校的追隨者宣佈他爲加勒比海沿岸革命軍總司令,頭銜是將軍。他同意接受這個職位,可是拒絕了將軍頭銜,並且說定在推翻保守黨政府之前不接受這個頭銜。在三個月當中,他武裝了一千多人,可是幾乎都犧牲了。倖存的人越過了東部邊境。隨後知道,他們離開了安的列斯羣島(注:在西印度羣島),在維拉角登陸,重新回到國內;在這之後不久,政府的報喜電報就發到全國各地,宣佈奧雷連諾上校死亡。又過了兩天,一份挺長的電報幾乎趕上了前一份電報,報告了南部平原上新的起義。因此產生了奧雷連諾上校無處不在的傳說。同一時間傳來了互相矛盾的消息:上校在比利亞努埃瓦取得了勝利;在古阿卡馬耶爾遭到了失敗;被摩蒂龍部落的印第安人喫掉;死於沼澤地帶的一個村莊;重新在烏魯米特發動了起義。這時,自由黨領袖正在跟政府舉行關於容許自由黨人進入國會的談判,宣佈他爲冒險分子,不能代表他們的黨。政府把他算做強盜,懸賞五千比索取他的首級。在十六次失敗以後,奧雷連諾上校率領兩千裝備很好的印第安人,離開瓜希拉,進攻列奧阿察,驚惶失措的警備隊逃出了這個城市。奧雷連諾把司令部設在列奧阿察,宣佈了反對保守黨人的全民戰爭。政府給他的第一個正式回電向他威脅說,如果起義部隊不撤到東部邊境,四十八小時之後就要槍決格林列爾多·馬克斯上校。羅克·卡尼瑟洛上校這時已經成了參謀長,他把這份電報交給總司令的時候,神色十分沮喪,可是奧雷連諾看了電報卻意外地高興。

“好極了!”他驚叫一聲。“咱們馬孔多有了電報局啦!”

奧雷連諾上校的答覆是堅決的:過三個月,他打算把自己的司令部遷到馬孔多。那時,如果他沒有看見格林列爾多·馬克斯上校活着,他將不經審訊槍斃所有被俘的軍官,首先拿被俘的將軍開刀,而且他將命令部下直到戰爭結束都這樣幹。三個月以後,奧雷連諾的軍隊勝利地進入馬孔多時,在通往沼澤地帶的道路上,擁抱他的第一個人就是格林列爾多·馬克斯上校。

布恩蒂亞家裏擠滿了孩子。烏蘇娜收留了聖索菲婭.德拉佩德以及她的一個大女兒和一對孿生子,這對孿生子是阿卡蒂奧槍斃之後過了五個月出世的。烏蘇娜不顧他的最後願望,把小姑娘取名叫雷麥黛絲。“我相信這是阿卡蒂奧的意思,”她辯解地說。“咱們沒有叫她烏蘇娜,因爲她取了這個名字就會苦一輩子。”孿生子叫做霍.阿卡蒂奧第二和奧雷連諾第二。阿瑪蘭塔自願照顧這幾個孩子。她在客廳裏擺了一些小木椅,再把左鄰右舍的孩子聚集起來,成立了一個託兒所。在僻啪的爆竹聲和噹噹的鐘聲中,奧雷連諾上校進城的時候,一個兒童合唱隊在家宅門口歡迎他。奧雷連諾·霍塞象他祖父一樣高大,穿着革命軍的軍官制服,按照規矩向奧雷連諾行了軍禮。

並非一切消息都是好的。奧雷連諾上校逃脫槍斃之後過了一年,霍.阿卡蒂奧和雷貝卡就遷進了阿卡蒂奧建成的房子。誰也不知道霍.阿卡蒂奧救了上校的命,新房子座落在市鎮廣場最好的地方,在一棵杏樹的濃蔭下面;知更鳥在樹上築了三個巢:房子有一道正門和四扇窗子。夫婦倆把這兒搞成了一個好客之家。雷貝卡的老朋友,其中包括摩斯柯特家的四姊妹(她們至今還沒結婚).又到這兒來一起繡花了,她們的聚會是幾年前在秋海棠長廊上中斷的。霍·阿卡蒂奧繼續使用侵佔的土地,保守黨政府承認了他的土地所有權,每天傍晚都可看見他騎着馬回來,後面是一羣獵犬:他帶着一支雙筒槍,鞍上繫着一串野兔。九月裏的一天,快要臨頭的暴雨使他不得不比平常早一點回家。他在飯廳裏跟雷貝卡打了個招呼,把狗拴在院裏,將兔子拿進廚房去等着醃起來,就到臥室去換衣服。後來,據雷貝卡說,丈夫走進臥室的時候,她在浴室裏洗澡,什麼也不知道。這種說法是值得懷疑的,可是誰也想不出其它更近情理的原因,藉以說明雷貝卡爲什麼要打死一個使她幸福的人。這大概是馬孔多始終沒有揭穿的唯一祕密。霍·阿卡蒂奧剛剛帶上臥室的門,室內就響起了手槍聲。門下溢出一股血,穿過客廳,流到街上,沿着凹凸不平的人行道前進,流下石階,爬上街沿,順着土耳其人街奔馳,往右一彎,然後朝左一拐,徑直踅向布恩蒂亞的房子,在關着的房門下面擠了進去,繞過客廳,貼着牆壁(免得弄髒地毯),穿過起居室,在飯廳的食桌旁邊畫了條曲線,沿着秋海棠長廊婉蜒行進,悄悄地溜過阿瑪蘭塔的椅子下面(她正在教奧雷連諾·霍塞學習算術),穿過庫房,進了廚房(烏蘇娜正在那兒準備打碎三十六隻雞蛋來做麪包)。

“我的聖母!”烏蘇娜一聲驚叫。

於是,她朝着血液流來的方向往回走,想弄清楚血是從哪兒來的:她穿過庫房,經過秋海棠長廊(奧雷連諾·霍塞正在那兒大聲念:3十3=6,6十3=9),過了飯廳和客廳,沿着街道一直前進,然後往右拐,再向左拐,到了土耳其人街;她一直沒有發覺,她是繫着圍裙、穿着拖鞋走過市鎮的;然後,她到了市鎮廣場,走進她從來沒有來過的房子,推開臥室的門,一股火藥味嗆得她喘不過氣來;接着,她瞧見了趴在地板上的兒子,身體壓着他已脫掉的長統皮靴;而且她還看見,已經停止流動的一股血,是從他的右耳開始的。在霍·阿卡蒂奧的屍體上,沒有發現一點傷痕,無法確定他是被什麼武器打死的。讓屍體擺脫強烈的火藥味,也沒辦到,雖然先用刷子和肥皂擦了三次,然後又用鹽和醋擦,隨後又用灰和檸檬汁擦,最後拿一桶鹼水把它泡了六個小時。這樣反覆擦來擦去,皮膚上所刺的奇異花紋就明顯地褪色了。他們採取極端的辦法——給屍體加上胡椒、茴香和月桂樹葉,放在微火上燜了整整一天,屍體已經開始腐爛,他們纔不得不把它慌忙埋掉。死人是密封在特製棺材裏的,棺材長二米三十公分,寬一米十公分,內部用鐵皮加固,並且拿鋼質螺釘擰緊。但是儘管如此,送葬隊伍在街上行進的時候,還能聞到火藥味。尼康諾神父肝臟腫得象個鼓似的,在牀上給死者作了祈禱。隨後,他們又給墳圍了幾層磚,在所有的間隙裏填滿灰渣、鋸屑和生石灰,但是許多年裏墳墓依然發出火藥味,直到香蕉公司的工程師們給墳堆澆上一層鋼筋混凝土,棺材剛剛擡出,雷貝卡就閂上房門,與世隔絕了,她穿上了藐視整個世界的“甲冑”,這身“甲冑”是世上的任何誘惑力都穿不透的。她只有一次走上街頭,那時她已經是個老婦,穿着一雙舊的銀色鞋子,戴着一頂小花帽。當時,一個流浪的猶太人經過馬孔多,帶來了那麼酷烈的熱浪,以致鳥兒都從窗上的鐵絲網鑽到屋裏,掉到地上死了。雷貝卡活着的時候,人家最後一次看見她是在那天夜裏,當時她用準確的射擊打死了一個企圖撬她房門的小偷。後來,除了她的女傭人和心腹朋友阿金尼達,誰也沒有遇見過她。有個時候,有人說她曾寫信給一個主教(她認爲他是她的表兄),可是沒有聽說她收到過回信。鎮上的人都把她給忘了。

儘管奧雷連諾上校是凱旋歸來的,但是表面的順利並沒有迷惑住他。政府軍未經抵抗就放棄了他們的陣地,這就給同情自由黨的居民造成勝利的幻覺,這種幻覺雖然是不該消除的,但是起義的人知道真情,奧雷連諾上校則比他們任何人都更清楚。他統率了五千多名士兵,控制了沿海兩州,但他明白自己被截斷了與其他地區的聯繫,給擠到了海濱,處於十分含糊的政治地位,所以,當他下令修復政府軍大炮毀壞的教堂鐘樓時,難怪患病的尼康諾神父在牀上說:“真是怪事——基督教徒毀掉教堂,共濟會員卻下令重建。”爲了尋求出路,奧雷連諾上校一連幾個小時呆在電報室裏,跟其他起義部隊的指揮官商量,而每次離開電報室,他都越來越相信戰爭陷入了絕境。每當得到起義者勝利的消息,他們都興高采烈地告訴人民,可是奧雷連諾上校在地圖上測度了這些勝利的真實價值之後,卻相信他的部隊正在深入叢林,而且爲了防禦瘧疾和蚊子,正在朝着與現實相反的方向前進。“咱們正在失去時間,”他向自己的軍官們抱怨說。“黨內的那些蠢貨爲自己祈求國會里的席位,咱們還要失去時間。”在他不久以前等待槍決的房間裏懸着一個吊鋪,每當不眠之夜仰臥鋪上時,奧雷連諾上校都往想象那些身穿黑色衣服的法學家——他們如何在冰冷的清晨走出總統的府邸,把大衣領子翻到耳邊,搓着雙手,竊竊私語,並且躲到昏暗的通宵咖啡館去,反覆推測:總統說“是”的時候,真正想說什麼;總統說“不”的時候,又真正想說什麼,他們甚至猜測:總統所說的跟他所想的完全相反時,他所想的究竟是什麼;然而與此同時,他奧雷連諾上校卻在三十五度的酷熱裏驅趕蚊子,感到可怕的黎明正在一股腦兒地逼近:隨着黎明的到來,他不得不向自己的部隊發出跳海的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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