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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確實沒有發出這樣的命令。然而兩個星期之後,泰菲羅將軍中了埋伏,被大砍刀剁成內醬,於是奧雷連諾上校擔任了總指揮。就在那天夜裏,他的權力得到起義部隊所有的指揮官承認以後,他突然驚恐地醒來,大叫大嚷地要人給他一條毛毯。身體內部徹骨的寒冷,在灼熱的太陽下也折磨着他,在許多肩裏都使他睡不着覺,終於變成一種病症,他原來醉心於權力,現在一陣一陣地對自己感到很不滿意了。爲了治好寒熱病,他下令槍斃勸他殺死泰菲羅·瓦加斯將軍的年輕軍官。但他還沒發出命令,甚至還沒想到這種命令,他的部下就那麼幹了,他們經常超過他自己敢於達到的界線。他雖有無限的權力,可是陷入孤獨,開始迷失方向。現在,在他佔領的城鎮裏,羣衆的歡呼也惹他生氣,他覺得這些人也是這樣歡迎他的敵人的。在每一個地方,他都遇見一些年輕人,他們用他那樣的眼睛看他。用他那樣的腔調跟他說話,對他採取他對他們的那種懷疑態度,而且把自己叫做他的兒子。他覺得奇怪——他彷彿變成了許多人,但是更加孤獨了。他懷疑自己的軍官都在騙他,他對馬博羅公爵也冷淡了。“最好的朋友是已經死了的,”當時他喜歡這麼說。由於經常多疑,由於連年戰爭的惡性循環,他已睏乏不堪;他繞來繞去,實際上是原地踏步,但卻越來越衰老,越來越精疲力盡,越來越不明白:爲什麼?怎麼辦?到何時爲止?在粉筆劃的圓圈外面,經常都站着什麼人:有的缺錢;有的兒子患了百日咳;有的希望長眠,因爲對骯髒的戰爭已經感到厭惡;但是有的卻鼓起餘力,採取“立正,,姿勢,報告說:“一切正常,上校。”然而,在綿延不斷的戰爭中,“正常”恰恰是最可怕的:表示毫無進展。奧雷連諾上校陷入孤獨,不再產生什麼預感,爲了擺脫寒熱病(這種病一直陪他到死).他打算在馬孔多找到最後的棲身之所,在住事的回憶中得到溫暖。他的消極情緒是那麼嚴重,有人報告他自由黨代表團前來跟他討論最重要的政治問題時.他只是在吊牀上翻了個身,甚至沒讓自己睜開眼睛。
“帶他們去找妓女吧,”他嘟噥着說。
代表團成員是六個穿着禮服,戴着高筒帽的律師,以罕見的斯多葛精神忍受了+一月裏灼熱的太陽。烏蘇娜讓他們住在她家裏。白天的大部分時間,他們都呆在臥室內祕密商量,晚上則要求給他們一個衛隊和一個手風琴合奏隊,並且包下了整個卡塔林諾遊藝場。“別打攪他們,”奧雷連諾上校命令說。“我清楚地知道他們需要什麼。”十二月初舉行的期待已久的談判用了不到一個小時,雖然許多人都以爲這次談判會變成沒完沒了的爭論。
在悶熱的客廳裏,幽靈似的自動鋼琴是用裹屍布一樣的白罩單遮住的,奧雷連諾上校的副官們在鋼琴旁邊用粉筆劃了個圈子;可是上校這一次沒有走進圈子。他坐在他那些政治顧問之間的椅子上,用毛毯裹着身子,默不作聲地傾聽代表團簡短的建議。他們要求他:第一,不再重新審覈土地所有權,以便恢復自由派地主對自由黨的支持;第二,不再反對教會勢力,以便取得信徒們的支持,第三,不再要求婚生子女和非婚生子女的平等權利,以便維護家庭的聖潔和牢固關係。
“這就是說,”在建議唸完之後,奧雷連諾上校微笑着說,“咱們戰鬥只是爲了權力羅。”
“從策略上考慮,我們對自己的綱領作了這些修改,”其中一個代表回答。“目前最主要的是擴大我們的羣衆基礎,其他的到時候再說。”
奧雷連諾上校的一位政治顧問連忙插活。
“這是跟健全的理性相矛盾的,”他說。“如果你們的修改是好的,那就應當承認保守制度是好的。如果我們憑藉你們的修改能夠擴大你們所謂的羣衆基礎,那就應當承認保守制度擁有廣泛的羣衆基礎。結果我們就得承認,將近二十年來我們是在反對民族利益。”
他打算繼續說下去,可是奧雷連諾上校用字勢阻止了他。“別浪費時間了,教授,”他說。“最主要的是,從現在起,我們戰鬥就只是爲了權力啦。”他仍然面帶微笑,拿起代表團給他的文件,準備簽字。
“既然如此,”他最後說,“我們就無異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