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覺新從公司到周家,正是下午四點鐘光景。蕙和她的丈夫早已到了這裏。他們在左廂房裏打牌。他們打“五抽心”,輪着周氏“做夢”。其餘的人是周老太太、鄭家姑少爺、蕙和蕙的嬸孃徐氏。蕙的母親陳氏在旁邊看牌。枚少爺也在這裏陪客。只有芸按照規矩躲避姐夫,一個人關在房裏不能出來見客。覺新向衆人一一地行了禮。徐氏要讓覺新坐下打牌,覺新不肯,正在推辭間,蕙忽然離開桌子,懇求似地對覺新說:“大表哥,我讓你打。我要去看看二妹。我今天精神不大好,坐久了頭有點暈。”覺新關心地看蕙一眼:蕙的臉上帶了一種疲倦的神氣,兩隻眼睛也不像從前那樣地有光彩。他還聽見她的一聲乾咳。他的心忽然跳得厲害了。他想說幾句話,但是看見她的丈夫默默地坐在旁邊,沒有一點關心的表示,連看也不看她一眼,他便把話咽在肚裏。他想世界上居然有這樣的丈夫。但是他很有禮貌地順從了蕙的意思,在蕙坐過的凳子上坐下來。他一面抓牌,一面暗暗地傾聽蕙的腳步聲。
覺新雖然在打牌,心裏卻想着別的事情。他時常把牌發錯,使得在旁邊看牌的周氏惋惜地說:“你怎樣打這張?你該打那一張。我看你今天的打法有點不對。”覺新也不作聲,依舊“心不在焉”地打下去。他的牌風本來不好,這樣一來變得更壞了。加以坐在下手的鄭國光(蕙的丈夫)因爲喫不到覺新的牌,不時嘰哩咕嚕地抱怨着。覺新更覺得沒有趣味,勉強打完這五圈。他一算不過輸了八元幾角,站起來想不打了。
但是蕙還沒有回來,衆人又不肯讓他休息,逼着他坐下再打。
覺新打了兩牌,蕙來了。她立在覺新身邊,看他發牌。覺新知道蕙在旁邊。發牌便稍微仔細一點。這回覺新在莊,國光坐在對面。他做好了“三翻”等着“西風”來和牌,覺新卻扣了一張“西風”不打出去。後來周氏和了。覺新把牌倒下來。國光看見那一張孤零零的“西風”,非常不高興,鼻子裏出氣哼了一聲,惱怒地自語道:“真正豈有此理。一張孤零零的西風做什麼不打?我就沒有看見這種打法。”周老太太驚愕地瞪了國光一眼。覺新把眉頭微微一皺,臉色開始發紅了。但是他仍舊裝出不曾聽見的樣子一面洗牌,一面跟周老太太講話。
蕙聽見她的丈夫的話,她馬上變了臉色。她埋下頭過了片刻。她再把頭舉起時臉上卻帶着微笑。這是勉強做出來的笑容。她帶笑地對覺新說:“大表哥,我給你打兩牌。”覺新想不到她會說這樣的話。但是他馬上明白了她的意思。他連忙站起來,讓蕙道:“好,我手氣不好,就請你給我打罷。”蕙坐下。覺新站在她的旁邊。她發牌時常常掉頭徵求覺新的意見。覺新總是點頭說“好”,偶爾也表示不同的意見。
他們這樣地打了三牌。國光抱怨的次數更多了。覺新總覺得國光的眼光就在他同蕙的臉上盤旋。有一次他抬起頭去看國光,同那個人的眼光碰在一起了。他覺得一股妒嫉之火在他的臉上燃燒。他不能忍受,便藉故離開了蕙,走出了左廂房。
房裏有點悶熱,外面的空氣卻很清爽。天井中間橫着一條寬的石板路,兩旁的土地上長着兩株梧桐樹,給兩邊廂房多少遮了一點陽光。蟬聲從樹上傳下來,那些小生物斷續地叫着。覺新站在階上覺得心裏很空虛。房裏的牌聲和樹上的蟬聲聒噪地送進他的耳裏,增加了他的煩悶。他立了片刻。國光忽然在房裏發出一聲怪叫,好像是誰和了大牌了。接着是蕙的一聲輕微的咳嗽。覺新不能夠再聽那些聲音。他便往左上房走去,他想找一個人談幾句話。他想起芸,他要去看她。
楊嫂站在左上房門口。她正要出來,看見覺新,便招呼一聲:“大少爺。”“二小姐在裏頭嗎?”覺新順口問道。
“在裏頭。我去給大少爺報信,”楊嫂討好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