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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軒,劍雲還沒有走罷?你就去對他說清楚,”克明並不理睬張氏,他的怒氣還沒有消除,他還不放心地對覺新再吩咐一次。
覺新恭敬地站在克明的面前。他聽見了克明和張氏說的話,不曾漏掉一個字。淑英的短短的哀求也進了他的心裏。這個少女的受着委屈的可憐姿態獲得了他的同情,而且觸動了他的哀愁。他站在那裏不大說話,可是他的思想卻在許多痛心的往事上面跑。他看見一股力量把淑英拖着一步一步地走近了深淵。他知道那同樣的悲劇就要開幕重演。他不能夠再安靜地做一個觀衆了。醫院裏的景象,蕙彌留時的情形,到現在還在他的腦子裏磨擦。他的心上剛剛劃了一道新的傷痕,他再不能忍受任何的打擊了。他的傷口在發痛,克明的話刺激着它。他想:又是一個周伯濤,又是一個蕙。這樣的悲劇似乎就沒有終結的時候。但是他覺得這應該終結了。他不能夠再擠在中間做一個幫兇。他雖然在克明的面前不敢做出什麼舉動,他雖然在表面上恭敬地聽克明講話,但是他的心反抗起來了。殺人不見血的辦法甚至會激怒最溫良、最懦弱的心。他先前不久還想到維護高家的名聲,現在不僅對舊禮教起了憎恨,他對克明也起了厭惡之心。他不能夠再忍耐地靜聽克明的重複的言語和陳腐的議論,他也受不了克明的那種傲慢的態度。他終於帶着不滿意的口氣說:“我去對劍雲說就是了。不過送束脩一層倒可不必。他雖然家境不寬裕,不過要他白白拿錢他也不肯的。他也不在乎這一點錢。”“好,就由你去辦,”克明不知道覺新的話有刺,倒爽快地吩咐道。他看見覺新轉身走了,便又喚住覺新,說道:“啊,我忘記對你說,二女下定的日期我已經看好了,冬月初十,是個好日子。陳克家要明年春天接人,我也答應了。你看好不好?”覺新勉強做出笑容說了兩句敷衍的話。他嘴裏說“好”,心裏卻詛咒這個決定。他害怕克明再挽留他,因此他把話說完便逃避似地慌忙走了。在路上他彷彿聽見淑英的悽慘的哭聲。其實淑英的聲音並不能夠達到他的耳邊,這是他的幻覺。
他的良心在折磨他。
回到自己的房間,覺新發見衆人還在那裏等他。他們懇切地問起淑英的消息。覺新把他所知道的一切完全告訴了他們。他不先發表自己的意見,卻等着衆人說話。他知道他們會發表種種的議論。
“想不到三爸會討厭我。我自然只有聽從三爸的話。我不來也可以,不過二小姐這樣下去是不行的,”劍雲絕望地低聲呻吟道。
“陳先生,你不要不來。我還要讀英文,我是不怕的。”淑華賭氣地大聲對劍雲說。
“三爸並沒有說討厭你,”覺新看見劍雲的痛苦的表情,覺得不忍,就這樣辯明道。
“這也是一樣的。總之二小姐要被送進火坑去了。我從前總以爲事情還有轉機。現在才曉得是一場空。我昨天還聽說陳克家的兒子爲了爭一個女人跟別人打架。太不成話了。”劍雲搖搖頭說。
“你也曉得這件事情?”覺民氣惱地問。
“我這個消息是可靠的,”劍雲痛苦地答道。他忽然把眼光停留在覺民和覺新的臉上,帶了一點希望地問道:“難道你們真的就想不到一個法子?”覺民和覺新都不說話。覺民臉色陰沉,好像在跟別人生氣;覺新無力地搖着頭,唉聲嘆氣。淑華受不住這種沉默,她又想起淑英。她看見芸在這屋裏沒有事情,便拉着芸的膀子說:“芸表姐,我們到後面看二姐去。她不曉得哭成什麼樣子了?”芸聽說是去看淑英,她也願意,便立刻答應了。淑華還要拉琴同去。琴卻推口說有事情,等一會兒纔去。淑華只得同芸一起推開門簾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