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琴在高家住了兩夜。她回家第二天就發燒,在牀上躺了十多天。她因病不能夠參加《利羣週報》兩週年紀念會。那天覺民去得早。他到報社的時候,社裏還只到了張惠如、方繼舜幾個人。
“蘊華還不能夠出來?”張惠如看見覺民一個人走進來,便問道。
“她的病好了,不過還沒有完全復原,她母親不肯讓她出來,”覺民含笑答道。
“真不湊巧。偏偏走了存仁,病了蘊華,”張惠如帶點掃興的神氣說。
“不要緊。我會把一切事情講給她聽,”覺民順口答了一句。他抬起頭到處看了一下,又在屋裏走了一轉。這是他們新搬過來的雙開間的鋪面就在舊地址的隔壁。房間寬大。當中那張餐桌上鋪了雪白的桌布。桌上正中放一瓶鮮花。餐桌的四周安了許多可以折攏的掎子。剛剛粉刷過的白壁上有好幾幅各國革命家的肖像,都是從一本叫做《世界六十名人》的大書上抽出來的。張還如站在一個凳子上,正在用圖畫釘把它們一幅一幅地在壁上釘牢。靠壁,一邊有兩個書櫥,另一邊放着兩個茶几和三張靠背椅。靠裏有一間用木板隔出來的小屋。小屋裏面有兩張小條桌,還有一個文件櫃。方繼舜正俯在一張條桌上寫字。另一張條桌上堆了一些文件。角落裏還有兩堆剛印好的小冊子。
這些新氣象便是他們幾天來辛勞的成績。每一樣東西都可以表示年輕人的熱誠、勇敢、信賴、大量無私心,以及他們的創造的衝動。這裏似乎是一個理想的家庭。在這裏有的是和睦,有的是親愛。共同的信仰把他們系在一起。相同的是大家的心靈深處。大家最敬重、最寶貴的東西都是一樣的,因此他們能夠以赤心相見。沒有隔閡,沒有猜忌,大家全爲着一個共同的目標努力。這是覺民常常感覺到的。這個感覺給他帶來過許多次衷心的喜悅。這一天也不能是例外,他一時的掃興終於被這樣的喜悅驅散了,而且他在喜悅以外還得到鼓舞、安慰和期望。這是一個慶祝的日子,也可以說是酬勞的日子。那些努力耕種了兩年的人現在見到他們的收穫了。程鑑冰來了。她的臉上彷彿閃耀着春天早晨的陽光,她帶着清新的朝氣走進來,帶笑地誇獎道:“你們弄得真好!我還怕你們來不贏!”她看見覺民,特別親切地對他笑笑,接着又關心地問道:“怎麼蘊華沒有來?我想找她談談。”“她的病還沒有全好,她母親不讓她出來,”覺民答道,這一次他沒有掃興的感覺了。他帶着溫和的微笑招呼程鑑冰。他想起了黃存仁那一晚對他說的話,便又加了一句:“她要我請你哪天到她家裏去耍。”
“我過兩天一定去看她,請你轉達一聲,”程鑑冰興奮地含笑說。她會意地看了覺民一眼。
“鑑冰,你這兩天怎麼不來幫忙?我們都忙,你卻躲起來,你應該受罰!”張還如剛從凳子上跳下來,得意地看了壁上那幾張肖像,便轉過頭來帶笑地抱怨程鑑冰道。“這幾天我家裏事情多,我祖母又生病。晚上我實在逃不出來,”程鑑冰紅了一下臉,有點不好意思地解釋道。她又把眼光轉到張惠如的下頷突出的三角臉上,忍住笑對他說:“我前幾天出來過。我走過你那個裁縫鋪,看見你穿着黃袍坐在長板凳上,俯在案上縫一快布片。你的頭差不多要捱到布上了,所以你沒有看見我。你真像個裁縫徒弟,不過衣服有點不對,你這件黃袍就應當脫掉。
我想跟你說話,又怕你不方便。“她抿嘴笑笑,又說:”我怕你的師傅會干涉你,所以我就悄悄地走了。不然我會託你代我請假。“
衆人笑了起來。張惠如含笑說:“請假?你又太客氣了。還如不過跟你開玩笑,你就長篇大論地說了一大套。我們沒有人會怪你的。說起請假,我今天倒向師傅請了假。我的眼睛近來漸漸不行了,不然我怎麼前天會沒有看見你?我就要去配眼鏡。”“惠如,我哪天來看看你做裁縫的情形,”覺民忽然大聲地對張惠如說。他不是在開玩笑,卻是在說欽佩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