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霧》 第04章 (第6/14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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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正要使那班人,使一切的人會因爲自己的過錯受到懲罰。不管犯錯誤的是父母或是別人,都該受到懲罰……把一個人生下來,在他前面安放了希望,用這個來引誘他,在他快要達到的時候卻把希望拿走了,另外給他造就一個牢獄,把他關在那裏面,使他沒有青春,沒有幸福,使他的生活成爲長期的受苦。把兒女當作自己的玩物由自己任意處置,這樣的父母是應該受懲罰的。我們正應該使他們爲自己所做的事後悔。
然而你,你卻以爲應該爲他們犧牲一切,你卻躲在良心的盾下放棄了你對社會對人類的責任。你真是個懦夫。"他後面的話說得非常快,周如水和吳仁民兩人都聽不清楚,不過他們知道他動了氣。他容易動氣,大概因爲身體不好的緣故。但是過了一些時候,他又會安靜下來。所以大家也不去管他。他們即使不贊成他的話也不去駁他。這時他說完話,便又默然了,臉紅着,樣子很苦惱。
這些話太可怕了,在周如水的耳裏聽來是很荒謬的。要是說話的是別人,他一定會跟他爭辯。然而年輕的陳真坐在他的面前喘氣。這個人和他一樣也犧牲了自己的青春和幸福,卻不是爲了少數人,是爲了大衆。而且更超過他的是這個人整日勞苦地工作,從事社會運動,以致得了肺病,病雖然輕,但是他在得了病以後反而工作得更勤苦。別人勸他休息,他卻只說:"因爲我活着的時間不久了,所以不得不加勁地工作。"如果不是一種更大的愛在鼓舞他,他能夠貢獻這樣大的犧牲嗎?對於這樣的一個人周如水無論如何是不能夠拿"沒有良心"的話來責備的。他找不出一句適當的話答覆陳真。他只是茫然望着這個人的臉。
過了一些難堪的寧靜的時候。
"你究竟怎樣辦?"吳仁民追逼似地問。
"讓我再仔細思索一下,"周如水沉吟地說,"我想我應該決定一個計劃。如果我決定不管家庭,我自然要找一個女子,我的確需要結婚。不過我又想回家去,那麼一切計劃都談不到了。"他的聲音裏帶了憂鬱,他似乎也害怕回家去。
"你回家去又打算怎麼辦?到鄉下去做改良農村的工作嗎?"吳仁民關心地望着他。
"我本來有這個意思,我想回到自己比較熟悉的鄉村去,辦一些改良的事業。先從一個小的鄉村做起,然後再擴充到幾個鄉村。辦農場,辦學校,辦合作社,辦民團,因爲那些鄉里常常有土匪,民團也是需要的……""這也很好,不過我怕你一個人去做有困難,"吳仁民點頭說。
周如水臉上的表情變得更憂鬱了,他平日很少是這樣憂鬱的。他焦慮地說:"然而這是不可能的。我把這個意思寫信告訴父親,他就寫信來罵我說:你讀了這許多年的書,怎麼居然弄昏了頭腦想起歸農來了?你快不要再提歸農的話。幾個月以前有兩個首都農業專門學校畢業回來的學生跑到鄉下去,住不到兩個月就被人捉將官裏去,說他們是共產黨,把他們砍了頭。你要回來就快息了歸農的念頭吧。這樣看來,即使回家去,土還也是絕對不可能的了。"
"那麼你怎麼辦呢?"吳仁民的眼光就在他的臉上盤旋,使他無法逃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