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霧》 第04章 (第9/14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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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我還不能夠決定,我的問題很複雜,須得有長時間的思索纔可以避免他日的後悔。"周如水的臉上依舊沒有堅決的表情。
"你已經想過好幾年了,"這許久不說話的陳真忽然站起來用響亮的聲音說,"可是依舊像現在這樣地沒有結果。你的所謂的良心,好像一個紙糊的燈籠,戳破了是不值一文的。這良心,仔細分析起來,就是社會上一般人的譭譽……你想着怎樣做就不會引起社會上一般人的非難,甚或會引起他們的讚許,於是你就自以爲得到良心上的安慰了。你是沒有勇氣的人。你沒有勇氣和現實的痛苦的生活對面,所以常常逃避到美妙的夢境裏去。我不像你,我要在痛苦的現實裏生活下去。你以爲我對我的父母就沒有一點愛嗎?你以爲我是一個殘酷無情的人嗎?不,絕不是這樣,我也很知道愛我的父母。
然而我生下來母親就死了。我只有一個愛我的父親。在十六歲離家的時候我也流過眼淚。不到兩年父親死了,家裏接連來了幾封電報叫我回去,我也不理。我這樣做自己也感到痛苦,但是我並不後悔,我這個身體是屬於社會的。我沒有權利爲了家庭就放棄社會的工作。我不怕社會上一般人的非難,我不要你所說的良心上的安慰,我和你是完全兩樣的人。但是我也有我的滿足。我把我的愛,我的恨,都放在我的工作上,將來有一天我會看見我的成績,我的愛和恨會有什麼樣的影響。"他說這些話,態度非常堅決,他的緊握着的拳頭像鐵塊一般。他挺直地立着,顯得非常有力,好像是一座塑像。
"你也許有理,"周如水含糊地說,因爲他覺得他沒有話可以駁倒陳真了。他一方面是感動,一方面又是痛苦,他不能夠看着陳真把他所崇拜的良心分析得那樣不值錢。
"真,你和他談這些有什麼用處?我們愈對他解說,他就愈弄不清楚。"吳仁民把周如水的話通盤想了一番,他似乎看透了周如水的心。他知道和周如水再辯論下去,也不會有什麼結果。他有些可憐周如水,但是他不願意再談論這件使他們大家都不愉快的事情。他說話時還帶了一點怒氣,然而這怒氣已經是很淡很淡的了。"如水這個人服的不是理論,是事實。我們的話他聽不進去。但是張若蘭,她也許有辦法……""張若蘭?哼。我就不相信,"陳真冷笑一聲,打斷了吳仁民的話頭。他還想說下去,房門上忽然起了短而輕的叩聲。
"她來了,"周如水站起來低聲說,露出快活的但多少帶一點激動的笑容走去開門。一切不愉快的思想都飛走了。
房門一開,外面現了張若蘭的苗條的身子,她溫和地微笑着。
"原來這裏有客,我不打擾周先生了。回頭再來吧,"她剛要走進房間,看見裏面有男人的背影就停了腳步遲疑地說。
"不要緊,請進來。都是熟人。陳真和仁民你都見過。請進來坐坐吧,"周如水聽說她要走,就慌張起來,連忙殷勤地挽留道。
張若蘭也不再說話,只是唯唯地應着。她走進來,和他們打了招呼,便在一把桃心木的靠背椅上坐下,正坐在陳真的斜對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