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第1/9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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讀者可以想象,一個被一萬六千名病人擠得水泄不通的傳染病院裏是怎樣的情景。所有的空間都被佔據了,有的地方搭建起了茅屋棚舍,有的地方停滿了馬車,到處都是擁擠的人羣,長廊兩邊的稻草墊上堆滿了屍體和奄奄一息的病人。整個院子像一個巨大的洞穴,躁亂波動的人們就像波濤洶湧的大海,裏面的人來來回回,走走停停。一些人因爲疾病,身體情況愈發糟糕,另一些大病初癒的患者要麼欣喜若狂,要麼在照顧其他的病人,這就是突然映入倫佐眼前的景象,他驚恐不已,無可奈何地站在那裏。我們也不打算再對這一景象進行描述,因爲毫無疑問,讀者們也不願意我們繼續描述下去。我們只是跟着這個年輕人沉重的步伐,停留在他停留的地方,儘量描述一些他的所見所聞、他的行爲和遭遇等。
從他站立的那扇門到院子中間,再從那裏到對面的那扇門,有一條小路,這條小路沒有小屋和其他障礙物。倫佐第二次打量的時候,發現有人慌亂地移動馬車,並清理這個地方,他還注意到有幾個官員和嘉布遣會修士在指揮這一行動,同時也在驅趕那些在一旁觀看、無所事事的人。他唯恐自己也被這樣趕出去,便悄悄溜了進來,然後徑直轉向右方,向棚屋走去。
他看到哪兒容得下他的一隻腳就往哪裏走去,他徑直向前,從一個棚屋到另一個棚屋。每到一個棚屋前他都探頭去看,他還仔細觀察躺在那裏的人羣,看着那些或因飽受疾病折磨或因抽搐而全身萎縮在一起的,或因瀕臨死亡而一動不動的人,唯恐發現自己要找的那個人。然而,他走了很長一段路,查看了很多人後,仍然沒有見到任何女人的面孔。因此,他覺得那些女患者應該被安排在另一個地方。然而這也只是猜測而已,他無法知道她們到底在什麼地方。他不時地遇到一些服務人員,他們不僅在形態舉止和服飾上大有不同,而且他們在此服務的動機也有所不同:有的人已毫無同情心,而有的人對病人們卻有着很強烈的憐憫之心。然而,爲了避免再給自己惹上禍端,倫佐並沒有向這兩類人打聽任何消息。他決定自己一個人繼續走下去,直到找到有女病人的地方爲止。他一面走,一面小心翼翼地向周圍張望,有時候他再也無法忍受這痛苦的景象,便把目光收回來。然而,他又能把目光投向哪裏呢?投向一些別的悲慘的景象?
如果說還有什麼東西能夠給眼前悽慘的景象平添一份痛苦的話,那便是空氣和天空。霧靄愈變愈濃,積聚成愈來愈晦暗的烏雲,似乎預示着夜晚暴風雨的降臨。在這陰沉昏暗的天際邊緣,陽光隱約可見,就像罩上了一層厚厚的面紗,發出暗淡微弱的光,散發出一種死氣沉沉的熱氣。在人們發出的巨大的嗡嗡聲中,不時還可以聽到斷斷續續的雷聲。而且,就算是側耳傾聽,也辨別不出它到底來自何方,也許人們會認爲這是遠方奔馳的馬車突然停下來時所發出的聲音。在周圍的田野上,再也看不到微風中搖曳的樹枝,再也看不到天空中飛翔的小鳥,只有剛剛飛出巢穴的燕子展開翅膀,掠過大地,好像在爲大地清掃垃圾。但是,附近人們所發出的混雜聲驚動了它們,它們迅速地飛向天空,離開了這個地方。這種時候,就是結伴出遊的遊客也不願打破這沉寂。它們就像獵人一樣仔細探視着地面,小心翼翼地前進;也像在田地裏耕作的農民,不知不覺地就停止哼歌。就像在風雨即將降臨的時刻,世間萬物從表面上看去很平靜,而其內部卻早已躁動不安,好像要施壓於一切有生命的物體,向人類一切活動、懶惰的生物及生存本身施加一種巨大的壓迫力。然而,尤其是在這個註定要遭受痛苦和死亡的地方,迄今爲止,那些一直與病痛鬥爭的人們也許會承受一些新的壓力。成百上千的病人的病情迅速惡化,同時,與死亡的最後鬥爭將變得更加艱鉅。隨着病痛的加劇,人們的呻吟聲變得越來越微弱,也許,在那個地方,人們從未遭受過可以與此相提並論的痛楚。
倫佐已經在這迷宮式的棚屋羣裏晃悠了一段時間,但卻毫無收穫。就在這個時候,在混雜的哀怨聲中,他聽到了一種混雜着嬰兒哭聲和綿羊的咩叫的聲音。於是他來到一塊破舊的被隔離出來的木板前,發現這種奇特的聲音是從木板裏面傳出來的。他從兩塊木板間的縫隙向裏面望去,看到裏面有一塊圈地,地面還零星地分散着幾間小屋,在這些小屋裏面的人並不像醫務室裏那種常見的病人,而是一些躺在小牀鋪、小枕頭或牀單或布塊上的嬰兒,並有一些忙碌的奶媽和其他一些女人正忙着照看他們。比別的任何東西更能吸引他的注意力的是,有幾隻母山羊混雜在這些女人當中爲她們充當助手——這是一個在非常時期非常特殊的地點建立起來的一個餵養嬰兒的地方。更奇特的是,有幾隻母山羊安安靜靜地站在嬰兒的旁邊給嬰兒餵奶;有一隻山羊像是被激發了母親的情感一樣,一聽到嬰兒的哭聲便迅速跑到那個嬰兒旁邊,盡力做好餵奶的姿勢,咩咩地叫着,好像在召喚別人前來幫助它。
到處都坐着把孩子抱在懷裏餵奶的奶媽,有一些奶媽的臉色顯露出對孩子的真摯的關愛,這不由得旁觀者心生懷疑,她們到底是受利益引誘到這裏來,還是自願來幫助這些遭受苦難的孩子們?其中一個奶媽面帶愁容,把懷裏正在哭泣的嬰兒從自己毫無奶汁的乳房抱走,傷心地去尋找一頭可以給這孩子餵奶的山羊;另一個奶媽滿臉溫情地看着吸着她乳頭的睡着了的孩子,她輕輕地吻了他一下,便走進一個棚屋將他放在一個小牀上;還有一位奶媽將自己的乳頭放進一個嬰兒的嘴裏,她凝望着天空,並不是心不在焉、粗心大意,而是滿懷愁緒,從那姿勢和神情來看,她似乎在想自己那夭折的孩子。
另外一些上了年紀、閱歷豐富的人都在忙着其他的事。一個婦女聽到飢餓的嬰兒的哭聲便立刻跑過去,把他抱到一隻正在喫青草的山羊旁邊,並讓他的小嘴貼着羊奶頭,同時還輕聲地吆喝着它,讓它安靜地餵奶;另一個婦女則跑過去驅趕一隻母羊,因爲這隻母羊在給一個嬰兒餵奶時踩在了另一個嬰兒的身上;還有一個婦女抱着自己的孩子搖啊搖,並試着唱搖籃曲哄孩子入睡,然後又親切地叫了叫她給他取的名字,說些甜蜜的話使他安靜下來。就在這個時候,一位留有白鬚的嘉布遣會修士來到了這裏,他剛從兩個死去的婦女那裏抱來兩個大聲哭泣的嬰兒。一個婦女立即跑過去接住孩子,然後就到人羣中和羊羣中去尋找能夠代替他們母親的婦女或母羊。
倫佐心中焦慮不安,他曾不止一次強迫自己離開這裏繼續趕路,但又忍不住想多看一會兒。
最後,他終於離開了這個地方,緊挨着木板繼續前進,直到遇到了一組倚着圍牆蓋的棚屋,他纔不得已轉了一個彎。他沿着那些木屋一直向前,想要再一次靠近木板,看能不能有什麼新的發現。然而,當他正探視前方的路時,一個黑影從他眼前一閃而過,使他忽的驚了一下。大概在一百步之外的地方,他看見一位嘉布遣會修士迅速趕路並很快消失在木屋羣中。儘管這位修士離他很遠,但舉止、神情和整個形象都和克里斯托福羅神甫有幾分相像。此時,讀者可以想象倫佐的心情是何等激動,他迅速朝那個方向跑去,不停地環顧四周。他在那兒繞了幾圈,將木屋前前後後、裏裏外外都找了一遍。終於,倫佐通過一個小巷子又見到了那個修士,他心中狂喜。他在不遠處看到這位修士手裏拿着一個粥碗從一口大鍋旁走近了一座小木屋,然後,倫佐發現他坐在門邊,用手在碗上畫了一個十字架。接着,他像一個時刻警覺着的人一樣向四周望了望,發現沒有人,這纔開始喫起來。這位修士的確是克里斯托福羅神甫。
我們用幾句話來描述自上次與倫佐分別到在這裏重逢期間克里斯托福羅神甫所經歷的事情。他從沒有離開過裏米尼,甚至都沒有過要離開的想法,直到米蘭爆發瘟疫,他才找到一個自己夢寐以求的犧牲自己、服務他人的機會。他執意懇求被調回米蘭照顧那些受到瘟疫迫害的人們。當時,阿蒂利奧的伯爵叔叔已經去世;另外,當時更需要的是護理人員,而不是政治家;因此,他的懇請很容易便得到了批准。於是他立刻返回米蘭,來到傳染病院,到目前爲止已經在這裏照顧患者將近三個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