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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正說到熱鬧中間,門忽然開了,進來一陣冷氣。大家幾乎都怒目的往外看,看誰這麼不得人心,把門推開。大家越着急,門外的人越慢,似乎故意的磨煩。茶館的夥計半急半笑的喊:「快着點吧,我一個人的大叔!別把點熱氣兒都給放了!」
這話還沒說完,門外的人進來了,也是個拉車的。看樣子已有五十多歲,穿着件短不夠短,長不夠長,蓮蓬簍兒似的棉襖,襟上肘上已都露了棉花。臉似乎有許多日子沒洗過,看不出肉色,只有兩個耳朵凍得通紅,紅得像要落下來的果子。慘白的頭髮在一頂破小帽下雜亂的髭髭着;眉上,短鬚上,都掛着些冰珠。一進來,摸住條板凳便坐下了,扎掙着說了句:「沏一壺。」
這個茶館一向是包月車伕的聚處,像這個老車伕,在平日,是決不會進來的。
大家看着他,都好像感到比剛纔所說的更加深刻的一點什麼意思,誰也不想再開口。在平日,總會有一兩個不很懂事的少年,找幾句俏皮話來拿這樣的茶客取取笑,今天沒有一個出聲的。
茶還沒有沏來,老車伕的頭慢慢的往下低,低着低着,全身都出溜下去。
大家馬上都立了起來:「怎啦?怎啦?」說着,都想往前跑。
「別動!」茶館掌櫃的有經驗,攔住了大家。他獨自過去,把老車伕的脖領解開,就地扶起來,用把椅子戧在背後,用手勒着雙肩:「白糖水,快!」說完,他在老車伕的脖子那溜兒聽了聽,自言自語的:「不是痰!」
大家誰也沒動,可誰也沒再坐下,都在那滿屋子的煙中,眨巴着眼,向門兒這邊看。大家好似都不約而同的心裏說:「這就是咱們的榜樣!到頭髮慘白了的時候,誰也有一個跟頭摔死的行市!」
糖水剛放在老車伕的嘴邊上,他哼哼了兩聲。還閉着眼,抬起右手──手黑得發亮,像漆過了似的──用手背抹了下兒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