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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他好像沒聽明白,但緊跟着他明白過來,搖了搖頭──他顧不得想辦法。
她又往前走了兩步,臉上忽然紅起來,露出幾個白牙,可是話沒能說出。她的生活使她不能不忘掉羞恥,可是遇到正經事,她還是個有真心的女人:女子的心在羞恥上運用着一大半。「我想──」她只說出這麼點來。她心中的話很多;臉一紅,它們全忽然的跑散,再也想不起來。
人間的真話本來不多,一個女子的臉紅勝過一大片話;連祥子也明白了她的意思。在他的眼裏,她是個最美的女子,美在骨頭裏,就是她滿身都長了瘡,把皮肉都爛掉,在他心中她依然很美。她美,她年輕,她要強,她勤儉。假若祥子想再娶,她是個理想的人。他並不想馬上就續娶,他顧不得想任何的事。可是她既然願意,而且是因爲生活的壓迫不能不馬上提出來,他似乎沒有法子拒絕。她本人是那麼好,而且幫了他這麼多的忙,他只能點頭,他真想過去抱住她,痛痛快快的哭一場,把委屈都哭淨,而後與她努力同心的再往下苦奔。在她身上,他看見了一個男人從女子所能得的與所應得的安慰。他的口不大愛說話,見了她,他願意隨便的說;有她聽着,他的話纔不至於白說;她的一點頭,或一笑,都是最美滿的回答,使他覺得真是成了「家」。
正在這個時候,小福子的二弟弟進來了:「姐姐!爸爸來了!」
她皺了皺眉。她剛推開門,二強子已走到院中。「你上祥子屋裏幹什麼去了?」二強子的眼睛瞪圓,兩腳拌着蒜,東一晃西一晃的撲過來:「你賣還賣不夠,還得白教祥子玩?你個不要臉的東西!」
祥子,聽到自己的名字,趕了出來,立在小福子的身後。「我說祥子,」二強子歪歪擰擰的想挺起胸脯,可是連立也立不穩:「我說祥子,你還算人嗎?你佔誰的便宜也罷,單佔她的便宜?什麼玩藝!」
祥子不肯欺負個醉鬼,可是心中的積鬱使他沒法管束住自己的怒氣。他趕上一步去。四隻紅眼睛對了光,好像要在空氣中激觸,發出火花。祥子一把扯住二強子的肩,就像提拉着個孩子似的,擲出老遠。
良心的譴責,藉着點酒,變成狂暴:二強子的醉本來多少有些假裝。經這一摔,他醒過來一半。他想反攻,可是明知不是祥子的對手。就這麼老老實實的出去,又十分的不是味兒。他坐在地上,不肯往起立,又不便老這麼坐着。心中十分的亂,嘴裏只好隨便的說了:「我管教兒女,與你什麼相干?揍我?你姥姥!你也得配!」
祥子不願還口,只靜靜的等着他反攻。
小福子含着淚,不知怎樣好。勸父親是沒用的,看着祥子打他也於心不安。她將全身都摸索到了,湊出十幾個銅子兒來,交給了弟弟。弟弟平日絕不敢挨近爸爸的身,今天看爸爸是被揍在地上,膽子大了些。「給你,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