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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蓀甫背靠在車廂的右角,伸起一條左腿斜擱在車墊上,時時向窗外瞥一眼,很用力地呼吸。一種向來所沒有的感想突然兜上了他心頭來了:他在企業界中是一員猛將,他是時時刻刻向前突進的,然而在他前面,不是半浮在空中的荒唐虛無的海市蜃樓麼?在他周圍的,不是變形了的輪廓模糊的人物麼?正如他現在坐這汽車在迷霧中向前衝呀!
於是一縷冷意從他背脊上擴散開來,直到他臉色發白,直到他的眼睛裏消失了勇悍尖利的光彩。
汽車開進廠裏了,在絲車間的側面通過。慘黃的電燈光映射在絲車間的許多窗洞內,絲車轉動的聲音混合成軟滑的騷音,充滿了潮溼的空間。在往常,這一切都是怎樣地立即能夠刺激起吳蓀甫的精神,並且他的有經驗的耳目怎樣地就能夠從這燈光從這騷音判斷那工作是緊張,或是鬆懈。但此時雖然依舊看見,依舊聽得,他的腦膜上卻粘着一片霧,他的心頭卻掛了一塊鉛。
直到保鏢的老關開了車門,而且莫幹丞和屠維嶽雙雙站在車前迎接,吳蓀甫這才慢慢地走下車來,他的灰白而獰厲的臉色使得莫幹丞心頭亂跳。吳蓀甫冷冷地看了莫幹丞一眼,又看看屠維嶽,就一直跑進了經理辦公室。
第一個被叫進去問話的,是屠維嶽。這個青年一臉冷靜,不等吳蓀甫開口問,他就先說道:
「三先生公館裏的電話出了毛病,十分鐘前剛剛接通,那時三先生已經出來。可惜那電話修好得太遲了一點。」
吳蓀甫略皺一下眉頭,卻又故意微笑。他聽出了屠維嶽這番話的背後的意思是在說他這一來乃是多事。這個驕蹇自負的年青人顯然以爲吳蓀甫不在家中守候捷報(那是預先約好了的),卻急衝衝地跑到廠裏來,便是對於部下的辦事人還沒有絕對信任的意思,那就不合於「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的原則,那就不是辦大事者的風度。吳蓀甫拿眼睛看着屠維嶽的面孔,心裏讚許這個年青人的倔強和精明,可是在口頭上他也不肯承認自己是放心不下這才跑了來的;他又微微一笑,就很鎮靜地說;
「現在不是快到十二點鐘麼?我料來我的前敵總指揮已經全線勝利了。我出其不意跑了來,要對俘虜們演說。」
「那還是太早一點。」
屠維嶽斬釘截鐵地回答,臉上依然是冷靜得作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