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妻子曾經愛得他死去活來;她對他一往情深,百依百順,他反而對她愈來愈冷淡。當年她活潑、外向、多情,上了歲數卻變得(就像酒走了味變了醋)脾氣乖戾,好磨嘴皮,神經過敏。起初看見他滿村子圍着那些騷貨娘們轉,瞧着他天天晚上讓人家從烏七八糟的地方送回家,爛醉如泥,渾身酒氣,她只覺得心痛如絞,但從不抱怨。而後自尊心抬起頭來了。於是她壓住怒火,抱定三緘其口的堅忍態度直至去世。她到處奔走,裏裏外外忙個不停。她得去找訴訟代理人,見法庭庭長,得操心票據什麼時候到期,設法把應付款展期;在家裏又得熨燙、縫補、漿洗、督工、結賬,而先生卻賭着氣,見天不是懶洋洋、昏沉沉地躺着,就是衝她說些沒心沒肺的話,要不就是待在壁爐邊上抽菸鬥,往爐灰裏吐痰。
有了孩子,只好寄養在奶媽家。小傢伙一回家,就給寵得像個王子。做母親的盡喂他喫果醬;做父親的讓他光着腳板到處亂跑,還擺出哲人的架子,說什麼就像獸崽那樣一絲不掛也挺好。他對妻子那種母性的溫情不以爲然,心裏自有一套頗具男子氣概的標準,打算用於訓練自己的兒子,要按斯巴達人的方式,讓兒子從小喫苦耐勞,造就強健的體魄。他打發兒子去睡不生火的屋子,教他大口大口喝朗姆酒,朝聖事行列罵粗話。可是,這孩子生性溫順,做父親的種種努力收效甚微。母親把他帶在身邊;給他剪硬板紙圖畫,給他講故事,整天跟他絮絮叨叨地自言自語,其中滿含令人傷感的快樂和近乎孩子氣的溫存。在生活的孤寂中,她把自己凋零破碎的夢輸進這孩子的心田。她渴慕顯赫的地位,彷彿已經看見他長大成人,當了建築工程師或是法官。她教他識字,甚至還在那架舊鋼琴上教了他兩三首抒情的曲子。然而對所有這一切,不諳文墨的包法利先生都說是白費勁兒!難道他們能供得起他上公立學校,能爲他捐個前程或者籌齊一筆本錢嗎?再說,一個男人只要拉得下臉皮,是不愁喫不開的。包法利夫人閉緊嘴不吭聲,孩子在村子裏到處閒逛。
他跟在農夫後面,扔土塊驚飛烏鴉。他沿溝渠採黑莓喫,拿細樹枝看火雞,幫着翻曬穀物,到矮樹林裏撒腿亂跑,在教堂門前玩造房子游戲,逢到下雨天,或是重大節日,就央求教堂執事讓他敲鐘,吊住粗實的繩子,在半空中盪來盪去。
因而他長得像橡樹般壯實,手勁很大,膚色紅潤。
到了十二歲,做母親的執意要送他讀書。老師是本堂神甫。可是上課時間挺短,又時作時輟,所以效果不怎麼樣。神甫趁洗禮和葬禮中間的空隙,站着在聖器室裏匆匆給他上課;或是在響過晚禱鍾,也不必再出門的當口,打發人去把學生找來。他倆上樓到神甫屋裏坐下:蚊蚋和夜蛾圍着燭光飛舞。屋裏挺暖和,孩子打起盹來;那位好老頭兒雙手擱在肚皮上,不一會也張着嘴起了鼾聲。也有時候,本堂神甫先生剛給鄰近的病人做完臨終聖禮回來,路上瞧見夏爾在田野裏淘氣玩兒,就喊住他,訓誡個刻把鍾,再趁這機會在一棵大樹下面讓他練練動詞變位。天下雨課就停,有個熟人路過也一樣。不過,神甫始終對他挺滿意,居然還說小夥子記性挺不錯。
夏爾這樣下去可不行。太太決心已定。先生有些不好意思,或者說懶得再爭,沒多說什麼就讓了步,但做父母的還是又等了一年,讓孩子行過了初領聖體5儀式。
又過了半年;再下一年,夏爾終於進了魯昂6中學,做父親的在十月底親自把他送去,正好趕上聖羅曼節7的市集。
現在我們誰也記不起他當時的樣子了。他是個挺乖的孩子,課間休息就玩,進自修室就做功課,在教室裏好好聽課,在寢室裏好好睡覺,在食堂裏好好喫飯。作爲寄宿生,他的監護人是岡特里街上的一個五金製品批發商,他每月領孩子出去一次,那總是星期天,等他的店鋪打烊以後,他帶着孩子一路走到碼頭看輪船,然後一到七點就送他回學校,不誤掉晚餐。每星期四晚上,夏爾給母親寫一封長信,用紅墨水,封口粘三個麪糰;然後複習歷史課筆記,或是讀一本在自修室撿來的舊書《阿納卡西斯》8。散步的時候,他跟校工聊聊天,那人也像他一樣是從鄉下來的。
全靠用功,他在班裏始終保持在中等水平;有一回考博物學甚至還得了口頭表揚。可是,到第三年末了,他父母叫他退學,打算讓他去學醫科,他們滿心以爲他不上學也能通過中學會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