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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的主人公自以为非常谨慎;其实他一开始采取的那些步骤,像挑选忏悔师一样,全都是轻率的行为。想象力丰富的人都很自负,正是这种自负把他引入歧途,他将自己的意愿当成事实,而且自认为是一个老练的伪君子。他甚至愚蠢到这个地步,竟然责备自己采用弱者使用的手段而取得那些成功。
“唉!这是我唯一的武器!换了在以前的另外一个时代,”他对自己说,“我在敌人面前不费口舌,单凭行动就可以为自己谋生了。”
于连对自己的表现很满意,他观察四周围,发现到处都有最完美的德性的迹象。
有八九个神学院学生生活在圣洁的声誉中,他们像圣德肋撒[1]或者像在亚平宁山脉的维尔纳山上受五伤的圣方济各[2],都看见过幻象。不过这是一个非常大的秘密,他们的朋友们替他们隐瞒。这些看见过幻象的可怜的年轻人几乎一直住在诊疗所里。另外一百来个学生把不知疲倦的勤奋学习与坚定的信仰结合起来。他们用功到了使自己生病的地步,但是却没有学到什么东西。有两三个人以真正的才能而出名,其中有一个名字叫夏泽尔;但是于连对他们很反感,他们对他也是一样。
三百二十一名神学院学生中剩下的只是一些粗俗之辈,他们整天念过来念过去的那些拉丁词,连他们自己也不相信自己能够懂得是什么意思。几乎所有的人都是农民的儿子,比起用鹤嘴镐刨地,他们更喜欢靠背诵几个拉丁词来挣面包吃。根据这个观察,他从头几天起就决心取得迅速的成功。“各行各业都需要聪明人,因为工作毕竟要人去做,”他对自己说。“在拿破仑时代,我可以当军士;在这些未来的本堂神父中间,我将成为代理主教。”
“所有这些可怜虫,”他补充说,“这些从小干粗活儿长大的人,在来到这儿以前,完全靠凝乳和黑面包充饥度日。他们住在他们的茅屋里,一年只吃五六次肉。就像古罗马士兵认为战争是一段休息时间一样,这些粗俗的农民对神学院的快乐也感到喜出望外。”
在吃饭以后,从他们暗淡无光的眼睛里,于连只看见得到满足的肉体需要;在吃饭以前,只看见等待中的肉体快乐。他就是应该在这样一些人中间崭露头角。但是,于连不知道,而别人又不肯告诉他,在神学院学习教理、圣教史等等各种不同的课程,如果取得第一名成绩,在他们的眼里只不过是一桩辉煌的罪恶。自从出了伏尔泰以来,自从有了实际上仅仅是怀疑和自由解释的两院制政治,在民众的心里培养怀疑这种坏习惯以来,法国的教会好像懂得了书籍是它的真正敌人。在他们眼里最重要的是真心地服从。在学习中,即使是在圣洁的学问的学习中获得成功,他们认为也是可疑的,而且这也不是没有充分理由的。有谁能阻止出类拔萃的人,像西埃耶斯或者格雷古瓦[3]那样,转到另一边去呢!惶惶不安的法国教会,就像抓住唯一可以得救的机会似的,紧紧地依附教皇。只有教皇还可以去试一试瓦解自由解释的力量,去试一试通过他宫廷上那些典礼的虔诚肃穆的盛况,来影响上流社会人士的感到厌倦的、病态的心。
这种种事实于连只看到了一半,然而在一所神学院里说出来的每一句话都在力求对它们加以否认;他陷在深深的忧郁中。他非常用功,很快地学会了一些对一个教士很有用的东西;在他看来,这些东西十分虚伪,而且他丝毫不感兴趣。他认为自己再没有别的事情可做。
“难道全世界的人都把我忘了?”他想。他不知道皮拉尔先生收到过几封盖着第戎邮戳的信,把它们投入火里烧了。这些信尽管用词极为得体,但是字里行间透露出最强烈的热情。可以看出,深切的良心谴责在跟这透露出来的爱情进行斗争。“好得很,”皮拉尔神父想,“这个年轻人爱过的至少不是一个不信宗教的女人。”
一天,皮拉尔神父拆开一封信,信上的字迹有一半好像是被泪水洗得模糊不清。这是一封表示永别的信。“终于,”信上对于连说,“我获得上天的恩宠,给了我力量去恨,当然不是去恨我的过失的造成者,他将永远是我在世上的最亲爱的人,而是去恨我的过失本身。牺牲已经做出,我的朋友。您也能看出,这并不是没有眼泪的。我应该献身给他们的那些人,您也曾如此喜爱过他们,他们的灵魂得救获得了最后胜利。一位公正但是可怕的天主不会再因为他们母亲犯下的罪过从他们身上取得报复了。别了,于连,对人要公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