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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如果爱我!”于连对自己重复说;“这句话也可能什么意思也没有,也可能什么意思都有。这正是我们这些可怜的外省人没法掌握的语言的奥妙。”他抄写着一封给元帅夫人的长得没完没了的信,心里却久久地想着德·雷纳尔夫人。
“您在昨天晚上,看来是离开歌剧院以后写的一封信里,”第二天她带着他认为装得很不好的冷淡态度对他说,“您怎么会跟我谈起伦敦和里奇蒙来了?”
于连十分尴尬。他一行行地抄写,没有去考虑他抄的是什么,显然是他忘了把原件中的伦敦和里奇蒙这些地名换成巴黎和圣克卢。他开始说了两三句话,但是没法把话说完;他感到自己几乎忍不住要发疯般地笑出来。最后,在他斟词酌句的时候,他想出了这样一个解释:“在关于人类灵魂的最崇高、最伟大的利益的讨论以后,我的心灵处在极端兴奋的状态中,在给您写信的时候,很可能没有把注意力放在信上。”
“我给她留下深刻印象,”他对自己说,“因此我今天晚上在剩下的时间里可以不必受烦闷的罪了。”他连奔带跑地从德·费尔瓦克府出来。晚上,他在看自己头天抄写的那封信的原件,很快地就看到了年轻的俄国人谈到伦敦和里奇蒙的那个不幸的地方。于连发现这封信几乎可以说是情意绵绵的,感到十分惊奇。
他的谈话显然是很轻浮的,而他的信却具有崇高的、几乎可以说像《启示录》那样的深刻性,正是这种强烈的对比使元帅夫人对他另眼相看。她特别喜欢那些长句子。“这不是伏尔泰,这个如此不道德的人,使之风行的那种支离破碎的文体!”尽管我们的主人公尽一切努力,从他的谈话里清除各种各样的合理看法,他的谈话还是有反君主政体的和不信宗教的色彩,逃不过德·费尔瓦克夫人。这位夫人受到一些道德极为高尚,但是常常整个晚上不发表一点意见的人物的包围,凡是有几分新奇感的事物都能深深地打动她;但是同时她又认为自己应该对它感到气愤。她把这个缺点叫做“保留了这个轻浮的时代的痕迹”……但是像这样的客厅,除非您有事相求,否则是不值得一看的。于连的这种生活毫无趣味可言,他所感到的烦闷,读者毫无疑问也一定完全感觉到了。这是我们旅途经过的荒原。
在于连的生活中的这段被费尔瓦克插曲占去的时间里,德·拉莫尔小姐一直需要克制自己不去想他。她受到激烈的内心斗争的折磨;有时候她自以为能够鄙视这个如此微贱的年轻人;但是他的谈话不由她做主地把她迷住了。尤其是他那十足的虚假态度,最使她感到惊奇;他向元帅夫人说的话,没有一句不是谎言,或者至少也是对他的真实想法的可憎的掩饰;他在几乎所有问题上的想法,玛蒂尔德是完全清楚的。他的这种马基雅维里式的表现使她感到震惊。“多么深刻!”她对自己说;“跟持相同论调的唐博先生那样的夸张的傻瓜或者平庸的无赖比起来,有多么不同啊!”
然而,有些日子对于连说来是十分可怕的。为了尽到最困难的职责,他每天都在元帅夫人的客厅里露面。他扮演一个角色所做出的努力,耗尽了他剩下的精力。常常在夜里,穿过费尔瓦克府的广阔的院子时,他仅仅靠了性格的力量和推理才不至于陷入绝望之中。
“我在神学院里战胜过绝望,”他对自己说,“可是当时展现在我眼前的是多么可怕的前景啊!或者是成功,或者是失败;但是在任何情况下,我都不得不跟天下最可鄙、最讨厌的人朝夕相处,在一起度过我这一生。到了下一年春天,仅仅短短的十一个月以后,我成了也许是我这个年纪的年轻人中最幸福的一个了。”
但是所有这些高超的推理遇到可怕的现实,常常不起任何作用。每天他在吃中饭和晚饭时都要见到玛蒂尔德。从德·拉莫尔先生向他口授的许多信稿中,他知道她即将嫁给德·克鲁瓦泽努瓦先生。这个可爱的年轻人已经每天到拉莫尔府来两次。一个被抛弃的情人的嫉妒的眼睛没有放过他的一举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