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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拉下了開關線,悄悄出門。操場亮如白晝。他下到一樓。左邊是女寢室,右邊是男寢室,沒有聲音,只有草叢中的蛐蛐和紡織娘們在不知疲倦地吟唱。紀律很好,他想。102是她的寢室,他走到門邊,停了下來,他似乎聽到了她的嘆息聲,在昆蟲的鳴叫聲中抽離了出來。他再側耳傾聽,又只有了蟲鳴聲,以及門縫中逃離出來的夜風的吟哦。她在哪號牀上呢?他不知道。他記得他也檢查過女寢的衛生,不過,都是匆匆一瞥,他怕產生不良的嫌疑,不過,的確比男寢整齊、乾淨。她肯定是安詳地睡着了,作文既然敢送出去,就完成了她的心願了吧?
旗臺上的高高的旗杆上的獵獵的紅旗在夜風中偶爾“唰啦啦”作響,俯瞰着校園的一切。他想起了他們把那個半夜裏出去偷桔子的同學綁在旗杆上過夜的情景,眼前似乎出現了耶穌基督綁在大型十字架上的情景,他在受難。他走到了苦楝樹下,那次,力莉也是站在這棵樹下,她在向自己招手。他望了望自己的宿舍,像遼遠的空中樓閣,“轉朱閣,低綺戶,照無眠。”一股寒意席捲而來,看來,只有自己無眠了。在他們的方言裏,“苦楝樹”變成了“狐狸樹”,他以爲是這樹木的種子狐狸喜歡喫,所以才叫“狐狸樹”呢,他沒有見過狐狸,也不知道它應該叫作“苦戀”,不過,冥冥中只是覺得這樹自帶有一股仙氣、妖氣、邪氣,從祖宗爲它命名時候就已經開始有了。
他想起了穿着紅衣的狐仙,不敢往樹梢上望。樹影的背後,還是那條他讀書時就有的水渠,渠水淙淙,從那時流到現在,一刻也沒有停。那個流淌在渠水中的女子,現在讓他毛骨悚然。他永遠記得他們那時候喝着水渠中的水,他看見一塊像豬肉中板油一樣的東西,後來他看過的像“太歲”一樣的東西,從上游洶湧而下,路過他的腳邊,當時令他噁心。後來沒過了多少天,傳來這條水渠的河流的上游,一個楓崖上村的年輕女子,在上圩回村的路上,被人姦污,並且殺害,兩個乳房被整體割下,躺在河流之中。他想起了那塊“板油”,那個“太歲”,心中一陣酸楚,腦中一片眩暈。他走過那條路,他喝過這河流的水,他感到恐懼和悲哀。他聽到了兇手的消息,就在校園後的山坳裏,背後有被抓的痕跡,後來,自圓其說後,被放了出來,於是,並沒有兇手出現。那個“兇手”的妹妹,他見過一次,騎着一輛鋥亮的大油箱摩托車,頭盔很大,座位很翹,她穿着露出大腿的灰白色短牛仔褲,穿着露出前臂的黑色皮衣,長筒皮靴掩藏了整個小腿,在宿舍樓下呼嘯而過,極其英姿颯爽。他們說,她是交警的女子中隊隊員,屬於最有氣質的女警之一,在黃塵滿天的鄉下,她就是一道最時尚、靚麗的風景。他喜歡看那輛摩托車,也喜歡看那高高翹起的後座,它們像風一樣駛過學校的圍牆。然而,他也想到那個楓崖上的女子,她像他一樣,要徒步走過長長的、經常陰暗的山路,才能回到遙遠的家,不同的是,他回到了,她只有一次沒有回到,於是,永遠便回不到了。
“君住長江頭,我住長江尾,日日思君不見君,共飲長江水。”他聽着渠水淙淙,想着那個漂流在樹叢下溪流中的女子,不禁抬頭瞅向上空樹影婆娑的“狐狸樹”,鬼影重重的枝葉中,好像有什麼東西在打架,在拼命地撕扯,他很擔心,它們會站立不住,攀爬不住,掉下來,砸在地上,癱成一灘閃亮的,倒映着慘白月光的死水。
正在他擔心之際,遠遠的一個黑影從宿舍樓下飄移過來,沒錯,是102寢室的門口。她走得很慢,一高——一低,沿着宿舍樓的階沿,再到教學樓的階沿,白月光有時照着她的半身,她在白光裏發光,有時躲進樓的黑影裏,越發烏黑,一黑一白,變幻莫測。他躲進樹的影裏,儘量屏住重的呼吸。他知道,教學樓的北邊的盡頭,就是女生廁所,離他的樹下,不過隔着一個男生廁所的距離。
是她嗎?
黑影,白影,有時比她高,有時比她低,都一樣的苗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