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敬明提示您:看後求收藏(貓撲小說www.mpzw.tw),接着再看更方便。
對於造出這樣一個弗蘭肯斯坦,小荷始終心裏是有怵的。就像是親手給自己造了一個軟肋,而且還不受自己掌控,行動自由、思想自由、身體也自由。M跟着導師出公差的時候,小荷就躲在宿舍畫小人兒。隨着M的進步,這幾年似乎沒有什麼太大變化的小荷自信心反而一落千丈。M現在變得太好啦,就像是一個私人定製的水晶杯一樣發着光,她害怕的心情藏也藏不住。
這是前話。畢業之後M去了另一個幾乎每天都有新話劇演出的城市讀書。而小荷和我繼續睡上下鋪,每天堅持泡圖書館,不平衡感像6月的雨水一樣瀰漫到哽喉的地步。好比自己安心紮根在土壤裏,細心耐心地灌溉着一朵文藝的花,那廂卻像蜜蜂蝴蝶一樣帶着花粉四處傳播。同樣的抱怨漸漸多了起來:他爲什麼老是給我發新的演出展覽信息?明明知道我看不到。爲什麼他總是給我發跟在朋友圈發的一樣的內容?常常是興致勃勃地回了他之後,一刷朋友圈,發現其他人也七嘴八舌地在下面發表評論,頓時就一頓泄氣和惱怒,彷彿一夜之間回到了會爲“這是我和你之間的小祕密,千萬不要告訴別人哦”而生氣的幼稚心境。憋到十幾回,終於忍不住問,M也特別無辜地回:“看到好玩的就想發給你看啊,有什麼不對?”依此邏輯,似乎只有覺得感激和甜蜜纔是正確的回應了。然而小荷嘟囔着,說不通,說不通,吵都沒法吵,似乎,心裏還是有一點點開心。
然而,戀愛中的刑偵工作往往是草蛇灰線,伏脈千里。異地時積攢的兩三個月的疑心終於迫使小荷不光彩地偷看了M的手機,立刻就被當頭棒喝打蒙了,魂不守舍地回來,說M很不開心,難得見一次面自己卻絲毫不在狀態,說什麼都沒有回應,極其冷漠。小荷說,但我又不能直接告訴他“我看了你的手機”。
M所做的,無非是把前幾年小荷授予他的漁,又大愛無疆地授予了別人。連小荷都喫驚,以他現在聊文學聊藝術的恣意程度,哪裏還有一點程序員的影子。他大談毛姆的陳述和旁白過多,故事講得平面又不夠連貫,老喜歡停下來絮絮叨叨一番,更適合去當摘抄語錄本;立意也不夠高級,過於執迷剖析人性而缺了些對美的尊重。他如同一個智者、一個兄長,諄諄教誨人家姑娘去讀陀思妥耶夫斯基。又說到理查德·張伯倫的美,順便扯到宗教救贖和傳道士精神,教育小姑娘不要只知道韓國明星,也別一提到演技就只知道阿爾·帕西諾。連村上春樹那段著名的“喜歡你就像春天的熊”,他都原原本本地貼給了別人,美其名曰:佳文共賞。
小荷有氣無力地說:“真心地,感覺就是養了個白眼兒狼。”那些話,要麼是她先教育M的,要麼是他們深度精神交流時一起探討得出的結論,要麼就是M在早期被領進門的時候,看到簡單的好看的句子,就貼給她說:“哎呀!這段寫得真好!”——跟“媽媽!糖果好喫!”沒啥兩樣的。真是又可氣又可笑。
積蓄了一池子分手的心,一卻苦於沒有正當理由,二也是捨不得花了大心血培養的人才就這麼白白流失,終究是嚥下了這口氣。小荷安慰自己,才二十二歲,撩小姑娘,似乎是本能。要真能撿到個從一而終的,反而有種撞了鬼了的感覺。唯一有變化的,大概就是談詩詞歌賦人生哲學多了,而談感情少了。反正一開始便是靈魂的共性吸引,經歷過引渡和成長,現在歸於平淡的智性交流,似乎也沒啥不可接受。再到後來就是漫長的慣性作祟,再找到一個無須三五年磨合便能無縫交談的,機會何其渺茫。“有個人能一直聊天就很不錯了。”書讀多了,便越是覺得懂得的道理都是誑語,唯一能夠確認的也僅是個人的無能爲力而已。先偷師後趕超的,漢娜·阿倫特、西蒙娜·德·波伏娃也不是沒有,然而畢竟是天賦異稟的厲害角色。很多時候,女人都只是像小荷一樣,空有一點聰慧,但大部分組成是軟弱而已。
沒過多久,一個正當理由便找到了小荷。小荷去M所在的城市看他,兩人一起看了一場電影。一切都好好的,晚餐很可口,電影也很好笑,M雖然時不時會走神看手機,但小荷卻沒有因此而受到太多幹擾。一切美好的氛圍毀滅得太快,彷彿在參加婚禮的時候被猛扇了一巴掌——小荷隨着電影笑得前仰後合的時候,電影院裏的觀衆也笑着、起鬨着,聲音震耳,以至於小荷差一點就沒有聽到M非常不小心地脫口而出那句:“待會兒他就要衝出去了!”
儘管M一路上解釋了幾十遍,他只是從預告片上看到了橋段,小荷還是堅持着衝上M的宿舍,沒怎麼費力就從亂糟糟的桌面上翻出兩張電影票。M又開始費力地解釋,對方只是個普通朋友,云云。小荷的腦袋一直嗡嗡響,根本沒聽他說了什麼,內心終究想的是,不管這個理由聽上去是真是假,只要給她一個契機就夠了。爲了報復M手機裏諸多祕密而自己卻不能明言的仇,她甩下兩個字就奪門而出。
在高鐵上,獨自對着窗外風景流着眼淚的小荷突然被一個一閃而過的念頭緊緊攥住了:“M已經訂了兩晚酒店的啊!”不會順勢就被別人住了吧,小荷忍不住罵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