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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到上海,是1984年,大概是5月。上海文藝出版社舉辦“《小說界》第一屆文學獎”頒獎活動,我的第一部中篇小說《康家小院》榮幸獲獎,便得到走進這座大都市的機緣,心裏踊躍着興奮着。整整二十年過去,儘管後來又幾次到上海,想來竟然還是第一次留下的瑣細的記憶最爲經久,最耐咀嚼,面對後來上海魔術般的變化,常常有一種感動,更多一縷感慨。

第一次到上海,在我有兩件人生的第一次生活命題被突破。

我買的第一雙皮鞋就是那次在上海的城隍廟購買的。說到皮鞋,我有過兩次經歷,都不大美好,曾經暗生過今生再不穿皮鞋的想法。大約是西安解放前夕,城裏紛傳解放軍要攻城,自然免不了有關戰爭的恐慌。我的一位表姐領着兩個孩子躲到鄉下我家,姐夫安排好他們母子就匆匆趕回城裏去了。據說姐夫有一個皮貨鋪子,自然放心不下。表姐給我們兄姊三人各帶來一雙皮鞋。父親和母親讓我試穿一下。我在屋子裏走了幾步就脫下來,夾腳夾得生疼,皮子又很硬,磨蹭腳後跟,走路都蹺不開腳了。大約就試穿了這一次,便永遠收藏在母親那個裝衣服的大板櫃的底層。直到20世紀70年代初,我已經在家鄉的公社(鄉)裏工作,仍然穿着農民夫人手工做的布鞋。

我家鄉的這個公社(鄉)轄區,一半是灞河南岸的川道,另一半即是地理上的白鹿原的北坡。幹部下鄉或責任分管,年齡大的幹部多被分到川道里的村子,我當時屬年輕幹部,十有八九都奔跑在原坡上某個坪某個溝某個灣的村子裏,費勁喫苦倒不在乎,關鍵是騎不成自行車,全憑腿腳功夫,自然就費腳上的布鞋了。一雙扎得密密實實的布鞋底子,不過一月就磨透了,後來就咬牙花四毛錢釘一頁用廢棄輪胎做的後掌,鞋面破了妻子可以再補。在這種穿鞋比穿衣還麻煩的悄境下,妻弟把工廠發的一雙勞保皮鞋送給我了。那是一雙翻毛皮鞋。我冬夏春秋四季都穿在腳上,上坡下川,翻溝踔灘,都穿着它。既不用擦油,也不必打光,鄉村人那時候完全顧不得對別人的衣飾審美,男女老少的最大興奮點都敏感在糧食上,尤其是春天的救濟糧發放份額的多少。這雙翻毛皮鞋穿了好幾年,鞋後掌換過一回或兩回,鞋面開裂修補過不知多少回,仍捨不得丟掉,幾年裏不知省下多少做布鞋的鞋面布和錐鞋底的麻繩兒和鞋底布,做鞋花費的工夫且不論了。到我和家庭經濟可以不再斤斤計較一雙布鞋的原料價值的時候,我卻下決心再不穿皮鞋尤其是翻毛皮鞋了。體驗刻骨銘心,雙腳的腳掌和十個腳趾,多次被磨出血泡,血泡幹了變成厚繭,最糟糕的還有雞眼。

這回到上海買皮鞋,原是動身之前就與妻子議定了的重大家事。首先當然是家庭經濟改善了,有了額外的稿酬收入,也有額內工資的提升;再是親戚朋友的善言好心,說我總算熬出來,成爲有點名氣的作家了,走南闖北去開會,再穿着家做的燈芯絨布鞋就有失面子了。我因爲對兩次穿皮鞋的切膚記憶體會深切,倒想着面子確實也得順及,不過還是不用皮鞋而選擇其他式樣的鞋,穿着舒服,不能光彩了面子而讓雙腳暗裏受折磨。這樣,我就多年也未動過買皮鞋的念頭。“買雙皮鞋。”臨行前妻子說,“好皮鞋不磨腳。上海貨好。”於是就決定買皮鞋了。“上海貨好。”上海什麼貨都好,包括皮鞋。這是北方人的總體印象,連我的農民妻子都形成並且固定着這個印象。那天是一位青年作家領我逛城隍廟的。在他的熱情而又內行的指導下,我買了一雙當時比較價高的皮鞋,寬大而顯得氣派,圓形的鞋頭,明光鋥亮的皮子細膩柔軟,斷定不會讓腳趾受罪,就買下來了。買下這雙皮鞋的那一刻,心裏就有一種感覺,我進入穿皮鞋的階層了,類似進了城的陳奐生的感受。①

回到西安爾郊的鄉村,妻子也很滿意,感嘆着以後出門再不會爲穿什麼鞋子發愁犯難了。這雙皮鞋,只有我到西安或別的城市開會辦事才穿,回到鄉下就換上平時習慣穿的布鞋。這樣,這雙皮鞋似乎是爲了給城裏的體面人看而穿的,自然也爲了我的面子。另外,鄉村裏黃土飛揚,穿這皮鞋需得天天擦油打磨,太費事了;在整個鄉村還都顧不上講究穿戴的農民中間,穿一雙油光閃亮的皮鞋東走西逛,未免太扎眼……這雙皮鞋就穿得很省,有七八年壽命,直到上世紀90年代初才換了一雙新式樣。此時,我居住的鄉村的男女青年的腳上,各色皮鞋開始普及。

我第一次喫鱔魚,也是那次上海之行時突破的。關中人尤其是鄉下人,基本不喫魚,成爲外省人尤其是南方人驚詫乃至譏笑的蠢事。這是事實。這樣的事實居然傳到胡耀邦耳朵裏,他到陝西視察時在一次會議上講過:“聽說陝西人不喫魚?”其實秦嶺南邊的陝南人是有喫魚傳統的,確鑿不喫魚的只是關中人和陝北人。我家門前的灞河裏有幾種野生魚,有兩條長鬚不長鱗甲的鮎魚,還有鯽魚,稻田裏的黃鱔不被當地人看作魚類,而視爲蛇的變種。灞河發洪水的時候,我看到過成堆成堆的魚被衝上河岸,曬死在包穀地裏,發臭變腐,沒有誰撿拾回去嚐鮮。直到20世紀50年代中期國家第一個“五年計劃”實施時,西安擁來了許多東北和上海老工業區的技術人員和熟練工人,這些人因爲買不到魚而生怨氣,就自制釣竿到西安周圍的河裏去釣魚。我和夥伴們常常圍着那些操着陌生口音的釣魚者看稀罕。當地鄉民卻譏諷這些喫魚的外省人:南蠻子是髒熊,連腥氣烘烘的魚都喫!我後來儘管也喫魚了,卻幾乎沒有想過要喫黃鱔。在稻田裏我曾像躲避毒蛇一樣躲避黃鱔,那黑黢黢的皮色,不敢想象入口會是一種什麼感覺。

那天在上海郊區參觀之後,晚飯就在當地一家餐館喫。點菜時,《小說界》編輯現任副主編的魏心宏突然興奮地叫起來:“啊呀,這兒有紅燒鱔絲!來一盤來一盤鱔絲。”還歪過頭問我,你喫不喫鱔絲,就是鱔魚絲。我只說我沒喫過。當一盤紅燒鱔絲端上餐桌時,我看見一堆紫黑色的肉絲,就浮出在稻田裏踩着滑溜的黃鱔時的那種恐懼。魏心宏動了筷子,連連讚歎味道真好做得真好。隨之就煽動我,忠實你嘗一下嘛,可好喫啦,在上海市內也很少能喫到這麼好的鱔絲。我就用筷子夾了一撮鱔絲,放入口裏,倒也沒有多少冒險的驚恐,無非是耿耿於黃鱔醜陋形態的印象罷了。喫了一口,味道挺好,接着又喫了,都在加深着從未品嚐過的截然不同於豬、牛、羊、雞肉的新鮮感覺。盛着鱔絲的盤子幾乎是一掃而光,是餐桌上第一盤被喫光掠淨的菜。似乎魏心宏的筷子出手最頻繁。多年以後,西安稍有規格的餐館也都有鱔絲、鱔段供食客選擇了,我常常偏重點一盤鱔絲。每當此時,朋友往往會側頭看我一眼,那眼神裏的詫異和好奇是不言而喻的。

還有兩把小勺子,也是此行在上海城隍廟買的,不鏽鋼做的,把兒是扁的。從造型到拿在手裏的感覺,都特別之好,不知在什麼時候弄丟了一把,現在僅剩一把,依然光亮如初,更不要說鏽痕了。有時出遠門圖得自便,我就帶着這把勺子,至今竟然整整20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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