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難以化解的灼痛——讀陳行之新作《危險的移動》 (第1/3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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習慣上被稱作“中國的文藝復興”的上世紀70年代末到80年代初,陝西涌現出一批頗引人注目的青年作家。那時候屬於中國社會(也包括文學在內)的破禁解凍時期,文壇和整個社會一樣呈現着新思維的巨大活力,這些高漲着詩性激情的青年作家初出茅廬,創造慾望表現慾望求索慾望都十分強烈。每有集會,這些來自黃土高原、關中平原、秦嶺山區和漢中盆地的作家聚到一起,用陝西三大地理板塊差異很大的語氣和發音,競相對剛剛出現的新文學流派坦率發言,或者向大家介紹自己剛剛讀過的某部翻譯小說的新鮮感覺。無論那些地域方言的發音如何大相徑庭,有一個字的發音卻是一致的,就是把“我”字發出類似“俄”的聲音。北至長城毛烏素大沙漠,南到秦嶺巴山的漢水壩子,以及被稱作帝王之都的渭河平原,竟然以“我”字完全相同的發音標誌出一條共有的基本特徵。
在這一羣用“俄——俄——”的發音慷慨激昂或沉穩睿智或俏皮尖刻地表述各自見解的青年作家中間,出現一個操最標準京腔的人,反而讓衆人感到陌生,感到有點兒不大協調。這個用京腔說話的人就是陳行之。
儘管陝西籍青年作家走出潼關,走到南方北方東部西部,常常會因“我——俄”的奇怪發音引起好奇者的模仿和善意的嘲弄。然而,在陝西境內的聚會里,陳行之純熟順溜的京腔卻成爲不合時宜不合地宜的弱勢音響。有玩笑說,一窩土螞蚱把一隻洋螞蚱箍住了。
其實,這隻洋螞蚱和這窩土螞蚱早已融會貫通爲一體,他甚至已經與其中的一些人成爲莫逆之交。
陳行之在這一茬剛剛冒出的青年作家羣裏,屬於更年輕的一位。他獲得大家的尊重,首先是因爲他的創作實力,確切點兒說,是出手不凡的創作實力。他的中篇小說處女作《小路》在頗有文學資歷的(延河)發表,曾經引起這個青年作家羣體的熱烈反響,後來,《小說選刊》又隆重推薦給了全國的讀者。素來只發表短篇小說的《延河》破例分兩期發表《小路》,也獲得了作家們的敬重,被讚譽爲既有文學眼光識得好貨又有博大胸襟不惜破格推出新人佳作的伯樂。
陳行之這一時期的創作屬於青春激情詩性的噴發期,單是中篇小說就接連發表了11部,還發表了不少短篇小說,他是那種才思敏捷並且高產的青年作家。這批作品從題材上大體可以劃分爲三類:
前兩類爲知青題材和陝北題材,這兩類題材有明顯的差異,也有無法剝別的筋脈拉連。陳行之從北京到陝北插隊時,尚屬從少年到青年過渡的那個稚嫩而微妙的生命區段,突然從首都北京踏進荒原禿山連綿不盡的黃土高原,從窗明几淨的北京學堂進入用麻紙糊着窗格的昏暗的土窯,嚼咽土豆和包穀小米,從事砍柴放羊掄钁揮鍁的純體力勞動,生活帶給他的那種複雜感受,肯定要比落生在土窯火炕上的當地作家更強烈更敏銳,會獲得更獨到的生活視角。他寫與他一同走進陝北的洋螞蚱們在艱難困苦的生活環境裏心靈和精神所經受的煉獄般的洗禮,也寫他們看到感受到的男女土螞蚱們的生存形態,寫他們對明天的期待,對理想的追求,對愛的渴望……陳行之是外來人,是洋螞蚱,他雖不及當地作家對生活習俗的熟悉,卻也避免了因爲司空見慣而導致的麻木和不敏感,以及囿於一隅的視野狹窄和思維侷限,多了一種新鮮和敏銳,多了一種較爲開闊的眼光和更富活力的思維,這就使得他的作品呈現出明顯區別於同樣以黃土地爲題材的當地作家作品的氣象,別具一格,獨成一景,令人耳目一新。
陳行之的眼光和思維沒有完全專注於黃土高原,他同時還投注於急遽變化的社會生活,這就有了他寫作的第三類:關注社會與人生題材的作品。中篇小說《生者與死者》在《當代》一經發表,就引發了較大反響,我也受到了震撼與啓迪。就這部寫作於上個世紀80年代初的作品而言,應該說,他是較早提出不正常的社會生活對人產生異化這個尖銳命題的作家。
上述三類題材的作品儘管生活層面上的距離較遠差異很大,然而有一個共同的靈魂徘徊其中,這就是:陳行之對社會和人如何求得健全發展的生存形態的思考。這既顯現着作家的襟懷,也蘊涵着作家超前的思想。這是一個作家藝術個性的最重要最具價值的標誌——獨立體驗所獲得的獨特發現。陳行之在噴湧般寫作的同時,還在陝西人民出版社編輯大型文學雙月刊《文學家》。《文學家》是至今仍令我這一茬年齡的陝西作家以溫情兼着遺憾緬懷着的雜誌。陳行之在《文學家》主事的時候,有一件事影響頗大:給陝西作家開闢專輯,有作品,有言論,有評價,有作家寫真,一位作家一個專輯,佔去一期刊物40萬字的大部分版面,讓讀者全面瞭解一位作家的作品和他的成長道路。此舉對剛剛形成影響的陝西青年作家羣的發展,產生了重要的推動作用,賈平凹、路遙等都上過這個專輯,我也是幸運者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