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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我想,我應該愛別人,不然我就毀了。家兄告訴我,說我寫的東西里,每一個人都長了一雙魔鬼的眼睛。就像《肖像》裏形容那一位畫家給教堂畫的畫的評語一樣的無情。我想了想,事情恐怕就是這樣。我呀,堅信每一個人看到的世界都不該是眼前的世界。眼前的世界無非是些喫喝拉撒睡,難道這就夠了嗎?還有,我看見有人在製造一些污辱人們智慧的粗糙東西就憤怒,看見人們在鼓吹動物性的狂歡就要發狂。……我總以爲,有過雨果的博愛,蕭伯納的智慧,羅曼·羅蘭又把什麼是美說得那麼清楚,人無論如何也不應該再是愚昧的了。肉麻的東西無論如何也不應該被讚美了。人們沒有一點深沉的智慧無論如何也不成了。你相信嗎?什麼樣的靈魂就要什麼樣的養料。……沒有像樣的精神生活就沒有一代英俊的新人。
出於這種信念,我非常憎恨那些淺薄的人和自甘墮落的人,他們要把世界弄到只適合他們生存。因此我“憤懣”,看不起他們,卻不想這樣卻毒害了自己,因爲人不能總爲自己活着啊。我應該愛他們。人們不懂應當友愛,愛正義,愛真正美的生活,他們就是畸形的人,也不會有太崇高的智慧,我們的國家也就不會太興盛,連一個渺小的我也在劫難逃要去做生活的奴隸。如果我不愛他們,不爲他們變得美好做一點事情的話。這就是我的懺悔。你寬恕我嗎我的牧師?
你沒有雙重人格,昨天是我惡毒的瞎猜呢。否則你從哪裏來的做事的熱情呢。這也算我的罪惡之一,我一併懺悔,你也一併寬恕了吧。祝你今天愉快。你明天的愉快留着我明天再祝。
王小波 22日
你好哇李銀河。我今天又想起過去的事情。你知道我過去和你交往時最害怕的是什麼?我最害怕你從鼻子裏發出一聲冷笑(如果這樣的形容使你憤怒我立刻就收回)。我甚至懷疑這是一把印第安戰斧,不知什麼時候就要來砍掉我的腦袋。因爲我知道我們的思想頗有差距。我們的信仰是基本一致的,但是不是一個教派。過去天主教徒也殺東正教徒,雖然他們都信基督。這件事情使我一直覺得不妙。比方說我就不以爲“留痕跡”是個畢生目標。我曾經相信只要不虛度光陰,把命運賜給我的全部智力發揮到頂點,做成一件無愧於人類智慧的事情,就對得起自己,並且也是對未來的貢獻。這曾經是我的信仰,和你的大不一致吧?那時候我們只有一點是一致的,就是要把生命貢獻給人類的事業,絕不做生活的奴隸。
現在我很高興地告訴你,我的信仰和你又一致了。我現在相信世界上有正義,需要人爲正義鬥爭。我宣誓成爲正義的戰士。我重又把我的支點放到全人類上。你高興嗎?
總而言之,我現在決定,從現在開始,只要有一點益處的事情我都幹,決不面壁苦思了。現在就從眼前做起,和你一樣。我發現我以前愛唱高調偷懶,現在很慚愧。
五月二十日《人民日報》第六版登了一篇寫茨威格自殺的事情的文章,與第一版黃部長的文章說的彷彿不是一碼事。看來《人民日報》的編輯也是一些很有趣的人。茨威格的書我有過一本,就是楊人譯的《羅曼·羅蘭傳》。楊先生把作者名譯成“剌外格”,念起來好像“狼外婆”。我爲這件事笑過好幾天,卻不想作者有這麼悲慘的遭遇。這件事我很能體會。
祝你今天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