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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畫完成了,送到華東肖像畫展覽會去了。我向他道賀,可是我仍然說,我更喜歡那幅油畫頭像。我祝賀他成功地畫出了他的精神狀態,表現了他的“愉快”,他的“勤奮”,他的“對我們這個時代的信心”。他畫的不一定就是我,更多的應當是他自己。我不過是畫家的題材,在畫面上活動的是畫家的雄心壯志,畫家對我們這個時代、對我們社會主義祖國的深厚感情。站在這幅畫前面,我感到精神振奮。畫家更成熟了,更勤奮了,對自己的藝術創作更有信心了。
兩年來我常常聽見人談起“煥發了革命的青春”,有時指我,更多的時候是指別人。拿我來說,我考慮了幾個月,我得到一個結論:我不是“煥發了青春”,也不是“老當益壯”。我只能說,自己還有相當旺盛的生命力,“四害”橫行的時期,我的生命力並未減弱、衰退,只是我不能工作,不得不在別的方面消耗它。那個時期,“四人幫”及其餘黨千方百計不要我多活,我卻想盡方法要讓自己活下去。在這場我要活與不要我活的鬥爭中,沒有旺盛的生命力是不行的。“四人幫”給粉碎以後,我的生命力可以轉移到別的方面,我可以從事正常的工作和寫作,我當然要毫無保留地使出我全身的力量,何況我現在面對着一個嚴酷的事實:我正在走向衰老和死亡。把想做的事都做好,把想寫的作品全寫出來,使自己可以安心地閉上眼睛,這是我最後的願望。因此今天鼓舞我奮勇前進的不僅是當前的大好形勢,還有那至今仍在出血的我身上的內傷。老實說,我不笑的時候比笑的時候更多。
*晚年之樂
那天雲階同志走了以後,我關上大門,在院子裏散步,還在想他的事情。我忽然想起王若望同志的一句話:“他生活困難到了不名一文的地步。”<sup>[3]這是講雲階同志那一段時期的生活的。我以前完全不知道。看來,他真堅強。兩年來同他的接觸中我一直沒有感覺到一九五七年給他投下的陰影,我始終把第三次肖像畫上的笑容看作他自己衷心愉快的歡笑。現在一句話說出了畫家二十二年中間悲慘的遭遇和所受到的種種歧視。“右派分子!”“摘帽右派!”將來不會再有什麼“改正了的錯劃右派”這頂帽子吧。那麼這樣一位有才華的藝術家所身受的種種不公平的待遇也應當從此結束了。
3月17日
[1]本篇最初發表於一九七九年四月七日香港《大公報·大公園》。
[2]見俞雲階:《三次爲巴金畫像》(香港《文匯報·百花週刊》)。
[3]引自王若望:《畫外音》(上海《解放日報》一九七九年三月十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