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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陳川畫有感
陳川是個畫家,偶爾也寫詩。
陳川有個妹妹,叫陳沖,演電影之餘,常作詩。兄妹倆時而一同讀詩讚畫,或一同吟詩作畫,詩和畫都意猶未盡時,兩人便且畫且詩。
在一首表達對繪畫的理解的英文詩中,陳川寫道:“繪畫萌生於語言啞然之處。”
讀到這首詩時我想,能寫出此感覺的人不僅深愛繪畫,而且他必定常常在繪畫中沉思默想。
這句詩道出了我心裏最難捉摸的一個感覺。
我和陳川僅見過兩次,是許多年前了。那時他剛從上海美術專科學院畢業不久,在交通大學當教師,他和妹妹陳沖夥着一幫子朋友同來的。大家都對剛剛大量泊來的西方生活與文化以及藝術思潮興趣盎然,我們的話題從卡夫卡、凡·高、貓王的歌,到美國的雞蛋多少錢一打,談得廣泛卻不深。那時我已看過陳川的一些畫,可以說對他人的瞭解遠遠不及對他的畫。
一別多年,直到我六年前着陸美國,才又有機會看到陳川的畫。那次我偶然步入SantaMonica一個頗人的畫廊,發現四周掛的都是陳川的畫。那是個專門代理陳川作品的畫廊,我在每一幅畫前流連,對他的進步驚訝極了。
後來我向陳沖借過一本畫冊,其中彙集了陳川的畫作和陳沖的詩作。畫冊放在我的茶几上,得閒我就捧起來翻一翻。每回看,那些畫都顯得更加內在,更添一層未可言喻之意。它們似乎在我眼前變得越來越天真,同時也越來越複雜。就那樣翻看它,一翻便是大半年。它們讓我不時想起那個高個頭的陳川,十分的敏感,同時又頗豪放,酷愛讀書,也酷愛運動,講一口用詞精確的英語。據陳沖說,陳川的居處總是貼了滿牆壁冷僻的英文單詞。不斷地,我會從陳沖那兒聽到陳川的消息:他開了一個又一個畫展;他引起了重要收藏家的重視並收藏了他的作品;他戀愛了,他戀愛失敗了;他做了父親,他如願以償地有了一間採光理想的畫室。他沒變多少,還是那個簡簡單單做人,認認真真作畫,一如既往地癡迷藝術的陳川:早晨準時開車出門喫頓早飯,即刻回到畫室去思考和畫畫,從早晨最柔嫩的陽光直畫到黃昏最成熟的陽光。聽了這些,我看着陳川的一幅幅畫,就看出一個向着完美求索的人、一個藝術的朝聖者所必有的苦楚。
看着陳川的《加州的小木屋》中的白房綠地,《椅子上的雛菊》中的舊椅新花,《夢的季帶》中那個與夢魘撕扭的少女,我會在心裏問:它們是被怎樣的眼睛看進去,被怎樣的心靈濾過,又被怎樣的手和筆表達了?生活原來是可以這樣被汲來,這樣美妙地被重新配置和處理。被陳川處理過的這塊,生活原形雖在,但他已不求形似,而力求神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