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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愛鳥的聲音,鳥的形體,這愛好是很單純的,我對鳥並不存任何幻想。有人初聞杜鵑,興奮得一夜不能睡,一時想到“杜宇”“望帝”,一時又想到啼血,想到客愁,覺得有無限詩意。我曾告訴他事實上全不是這樣的。杜鵑原是很健壯的一種鳥,比一般的鳥魁梧得多,扁嘴大口,並不特別美,而且自己不知構巢,依仗體壯力大,硬把卵下在別個的巢裏,如果巢裏已有了夠多的卵,便不客氣地給擠落下去,孵育的責任由別個代負了,孵出來之後,羽毛漸豐,就可把巢據爲己有。那人聽了我的話之後,對於這豪橫無情的鳥,再也不能幻出什麼詩意出來了。我想濟慈的《夜鶯》,雪萊的《雲雀》,還不都是詩人自我的幻想,與鳥何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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鳥並不永久地給人喜悅,有時也給人悲苦。詩人哈代在一首詩裏說,他在聖誕的前夕,爐裏燃着熊熊的火,滿室生春,桌上擺着豐盛的筵席,準備着過一個普天同慶的夜晚,驀然看見在窗外一片美麗的雪景當中,有一隻小鳥蹋踏縮縮地在寒枝的梢頭踞立,正在啄食一顆殘餘的僵凍的果兒,禁不住那料峭的寒風,栽倒在地上死了,滾成一個雪團!詩人感謂曰:“鳥!你連這一個快樂的夜晚都不給我!”我也有過一次類似的經驗,在東北的一間雙重玻璃窗的屋裏,忽然看見枝頭有一隻麻雀,戰慄地跳動抖擻着,在啄食一塊乾枯的葉子。但是我發見那麻雀的羽毛特別的長,而且是蓬鬆戟張着的:像是披着一件蓑衣,立刻使人聯想到那垃圾堆上的大羣襤褸而臃腫的人,那形容是一模一樣的。那孤苦伶仃的麻雀,也就不暇令人哀了。
自從離開四川以後,不再容易看見那樣多型類的鳥的跳蕩,也不再容易聽到那樣悅耳的鳥鳴。只是清早遇到煙突冒煙的時候,一羣麻雀擠在檐下的煙突旁邊取暖,隔着窗紙有時還能看見伏在窗欞上的雀兒的映影。喜鵲不知逃到哪裏去了。帶哨子的鴿子也很少看見在天空打旋。黃昏時偶爾還聽見寒鴉在古木上鼓譟,入夜也還能聽見那像哭又像笑的鴟梟的怪叫。再令人觸目的就是那些偶然一見的囚在籠裏的小鳥兒了,但是我不忍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