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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每天睡眠八小時,便佔去一天的三分之一,一生之中三分之一的時間於“一枕黑甜”之中度過,睡不能不算是人生一件大事。可是人在筋骨疲勞之後,眼皮一垂,枕中自有乾坤,其事乃如食色一般的自然,好像是不需措意。
豪傑之士有“聞午夜荒雞起舞”者,說起來令人神往,但是五代時之陳希夷,居然隱於睡,據說“小則亙月,大則幾年,方一覺”,沒有人疑其爲有睡病,而且傳爲美談。這樣的大量睡眠,非常人之所能。我們的傳統的看法,大抵是不鼓勵人多睡覺。晝寢的人早已被孔老夫子斥爲不可造就,使得我們居住在亞熱帶的人午後小憩(西班牙人所謂Siesta)時內心不免慚愧。後漢時有一位邊孝先,也是爲了睡覺受他的弟子們的嘲笑:“邊孝先,腹便便,懶讀書,但欲眠。”佛說在家戒法,特別指出“貪睡眠樂”爲“精進波羅密”之一障。大概倒頭便睡,等着太陽曬屁股,其事甚易,而掀起被衾,跳出軟暖,至少在肉體上做“頂天立地”狀,其事較難。
其實睡眠還是需要適量。我看倒是睡眠不足爲害較大。“睡眠是自然的第二道菜”,亦即最豐盛的主菜之謂。多少身心的疲憊都在一陣“裝死”之中滌除淨盡。車禍的發生時常因爲駕車的人在打瞌睡。衙門機構一些人員之一張鐵青的臉,傲氣凌人,也往往是由於睡眠不足,頭昏腦漲,一肚皮的怨氣無處發泄,如何能在臉上綻出人類所特有的笑容?至於在高位者,他們的睡眠更爲重要,一夜失眠,不知要造成多少紕漏。
睡眠是自然的安排,而我們往往不能享受。以“天知地知我知子知”聞名的楊震,我想他睡覺沒有困難,至少不會失眠,因爲他光明磊落。心有恐懼,心有掛礙,心有忮求,倒下去只好輾轉反側,人尚未死而已先不能瞑目。莊子所謂“至人無夢”,《楞嚴經》所謂“夢想消滅,寢寤恆一”,都是說心裏本來平安,睡時也自然塌實。勞苦分子,生活簡單,日入而息,日出而作,不容易失眠。聽說有許多治療失眠的偏方,或教人計算數目字,或教人想象中描繪人體輪廓,其用意無非是要人收斂他的顛倒妄想,忘懷一切,但不知有多少實效。愈失眠愈焦急,愈焦急愈失眠,惡性循環,只好瞪着大眼睛,不覺東方之既白。
睡眠不能無牀。古人席地而坐臥,我由“榻榻米”體驗之,覺得不是滋味。後來北方的土炕磚炕,即較勝一籌。近代之牀,實爲一大進步。牀宜大,不宜小。今之所謂雙人牀,闊不過四五尺,僅足供單人翻覆,還說什麼“被底鴛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