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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光不斷地在流轉,任誰也不能攀住它停留片刻。“逝者如斯夫,不捨晝夜!”我們每天撕一張日曆,日曆越來越薄,快要撕完的時候便不免矍然以驚,驚的是又臨歲晚,假使我們把幾十冊日曆裝爲合訂本,那便象徵我們的全部的生命,我們一頁一頁地往下扯,該是什麼樣的滋味呢?“冬天一到,春天還會遠嗎?”可是你一共能看見幾次冬盡春來呢?
不可挽住的就讓它去罷!問題在,我們所能掌握的尚未逝去的時間,如何去打發它。梁任公先生最惡聞“消遣”二字,只有活得不耐煩的人才忍心地去“殺時間”。他認爲一個人要做的事太多,時間根本不夠用,哪裏還有時間,可供消遣?不過打發時間的方法,亦人各不同,士各有志。乾隆皇帝下江南,看見運河上舟楫往來,熙熙攘攘,顧問左右:“他們都在忙些什麼?”和珅侍衛在側,脫口而出:“無非名利二字。”這答案相當正確,我們不可以人廢言。不過三代以下唯恐其不好名,大概名利二字當中還是利的成分大些。“人爲財死,鳥爲食亡。”時間即金錢之說仍屬不誣。詩人華茲華斯有句:
塵世耗用我們的時間太多了,夙興夜寐,賺錢揮霍,把我們的精力都浪費掉了。
所以有人寧可遁跡山林,享受那清風明月,“侶魚蝦而友麋鹿”,過那高蹈隱逸的生活。詩人濟慈寧願長時間地守着一株花,看那花苞徐徐展瓣,以爲那是人間至樂。嵇康在大樹底下揚槌打鐵,“濁酒一杯,彈琴一曲”;劉伶“止則操厄執觚,動則挈植提壺”,一生中無思無慮其樂陶陶。這又是一種頗不尋常的方式。最徹底的超然的例子是《傳燈錄》所記載的:“南泉和尚問陸亙曰:‘大夫十二時中作麼生?’陸雲:‘寸絲不掛!’”寸絲不掛即是了無掛礙之謂,“原來無一物,何處染塵埃?”這境界高超極了,可以說是“以天地爲一朝,萬期爲須臾”,根本不發生什麼時間問題。
人,誠如波斯詩人莪謨伽耶瑪所說,來不知從何處來,去不知向何處去,來時並非本願,去時亦未徵得同意,糊里糊塗地在世間逗留一段時間。在此期間內,我們是以心爲形役呢?還是立德立功立言以求不朽呢?還是參究生死直超三界呢?這大主意需要自己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