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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另一種情緒了。
她既像是未來的女導演N,又像是未來的女教師O。另一種情緒,在少女N和少女O之間遊移不定。這情緒有時候貼近N,有時候貼近O,但並不能真正附着於她倆中的任何一
這樣,在少年詩人初戀的目光中,我模模糊糊地望見了另一個少女——T。當O和N在我的盛夏的情緒中一時牽連、重疊,無從分離無從獨立之時,少年詩人狂熱的初戀把她們混淆爲T。
這情緒模模糊糊地凝結成T,是有緣由的:有一天,當我得知詩人L不過是單相思,T並不愛他,T愛的是另一個人,那一天,O和N就還要從模糊的T中脫離出來,互相分離,獨立而清晰;愛上F的那一個是N,愛上WR的那一個是O。那一天L的初戀便告結束,模糊的T不復存在。至於模糊的T能不能成爲清晰的T,能不能是確鑿的T、獨立的T,現在還不能預料。
現在,沿着河邊的夕陽,沿着少年初戀的感動,沿着盛夏的晚風中“沙啦啦…沙啦啦……”樹葉柔和爽朗的呼吸,詩人一路吹着口哨回家,一路踢着石子妙想聯翩,感到夕陽和晚風自古多情,自己現在和將來都是個幸福的人。詩人L一路走,不斷回頭張望那座美麗的房子,那兒有少女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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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有兩年,或者三年,L最願意做的事,就是替母親去打油、打醬油打醋、買鹽。因爲,那座美麗的樓房旁邊有一家小油鹽店。
幾十年前有很多那樣小油鹽店,一間門面,斑駁的門窗和斑駁的櫃檯,櫃檯後頭坐一個飽經滄桑的老掌櫃。油裝在鐵皮桶裏,醬油和醋裝在木桶裏,酒裝在瓷壇裏,專門舀這些液體的用具叫作“提”,提柄很長,慢慢地沉進桶裏或者瓷壇裏,碰到液麪時發出深厚的響聲,一下一下,成年累月是那小店的聲音。那深厚的聲音,我現在還能聽見。小油鹽店座南朝北,店堂中不見陽光。店堂中偶爾會躲進來一兩個避雨的行人。
L盼望家裏的油鹽早日用光,那樣他就可以到那家小油鹽店去了。提着個大竹籃,籃中大大小小裝滿了油瓶,少年詩人滿面春風去看望他心中的小姑娘。那房子坐落在河對岸,一直沿着河岸走,灌木叢生垂柳成行,偶爾兩三杆釣竿指向河心,垂釣的人藏在樹叢裏,河兩岸並沒有現在這麼多高樓,高一聲低一陣到處都是鳥兒的啼囀,沿着河岸走很久但這對詩人來說是最幸福的時刻,並不覺得其路漫長。然後上了小石橋,便可望見那座桔紅色的房子了,晚霞一樣燦爛,就在那家歷盡滄桑的小油鹽店旁邊。
老掌櫃一提一提地把油灌進L的瓶子裏。把那麼多瓶子都灌滿要好一陣子,少年L便跑出油鹽店,站在紅色的院牆外,站在綠色的院門前,朝那座美麗的樓房裏忘情地張望,興奮而坦率。不,他對那座房子不大留心,燦爛的色彩並不重要,神祕的內部構造對他並不重要,因爲現在不是畫家Z,現在是詩人L。在詩人L看,只是那女孩兒出現之時這房子纔是無比地美麗,只是因爲那女孩兒可能出現,這房子才重要,纔不同尋常,才使他渴望走入其中。自那個冬天的下午之後,畫家Z雖然永遠不會忘記這座房子但他再沒有來過。畫家Z不再到這兒來,不斷地到這兒來的是詩人L。單單是在學校裏見到她,詩人不能滿足,L覺得她在那麼多人中間離自己過於遙遠,過於疏離。L希望看見她在家裏的樣子,希望單獨跟她說幾句話,或者,僅僅希望單獨被她看見。這三種希望,實現任何一種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