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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聽人說起過一個人,“文化革命”開始時失蹤,如石沉大海音信全無,十年後忽然活着回來,家人叫他的名字叫他不應。叫名字,他置若罔聞,唯叫“XX號”他才作出反應。不管是誰叫:“XX號!”他就站起來作立正的姿勢,目光呆直地看着叫他的人。XX,是他獄中的編號。他的家人說:“他好像還活在昨天,恐怕他再也走不出昨天了。”
一個人,可以無視今天,沒有明天,但他總會看見昨天。沒有昨天等於沒有生命。昨天,可以是指今天的前一天,也可以是指今天以前的所有時間。
我聽人說起過另一個人,在遙遠的鮮爲人知的地方度過了二十幾年,走時一頭烏髮,歸來兩鬢霜染。他回到家見到家人,並無久別重聚的歡喜和激動,彷彿什麼也不曾發生,平靜的神情就像是不過在外面住了幾天。他的家人說,就像二十幾年前每次出差回來時一樣,他喫了飯就走進書房,在書桌前坐下,愣愣地稍顯出一點兒懷疑,即而問家人道:“昨天,我不在家時,誰動過我的東西?”家人含淚地看他,說:“你要找什麼?”“我昨天沒寫完的那部書稿,在哪兒?怎麼不見了?”
我想,這位老人,他就是N的父親。他的記憶丟失了二十幾年。跳過二十幾年,把二十幾年勾銷,他的記憶與離開這書桌前的那個秋天的週末銜接。
昨天,飄忽不定,可以是不久之前,也可以是很久以前。F醫生說,這取決於記憶,取決於他是“近期記憶喪失”還是“遠期記憶喪失”。
“你說昨天,那麼昨天你在哪兒?”母親問他。
“在山裏。”父親說,“在大山裏。”
“還有呢?”
“山很大,很靜,沒有人,靜得能聽見每一根草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