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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醫生的判斷只是一家之言,對O的赴死之困仍是衆說紛紜。不過,幾乎所有認識她的人都相信:O已經不愛Z了。人們在這一點上毫不費力地取得共識:七年中,從崇拜到失望,從失望到不堪忍受,O對Z的愛情已不復存在。而且這樣的共識,或是從語氣裏或是從表情上,似乎常常流露出一點兒先見之明的自得,不能說是快意——畢竟那是一件讓人痛惜的事,但卻很像似一道難題終於有了解,雖然是出乎意料地殘酷。
但是迷霧遠未消散。雨是停了,可天仍然陰着,雲層很沉很厚。
比如O的遺書,謊言嗎?“在這個世界上我只愛你,要是我有力量再愛一回,我還是要選擇你。”O不是能說謊的人,尤其是在這樣的時候。或者只是爲了給Z一點兒安慰?還有,如果她不愛畫家了,如果僅僅是不堪忍受那“征服”以及“寒冷的燃燒”了,她爲什麼不離婚?O絕不是那種被傳統婦道(從一而終)束縛的女性,以往的離婚是最有力的證明。如果她還愛着Z,那個死亡的序幕又怎麼理解?而且在那序幕與死亡之間,O幾乎沒說什麼話,從始至終不做辯解。或者,以死來表明自己的清白?可那顯然不是倉促的舉措——那條漂亮的魚早就準備好了,已經晾乾或焙乾裝在一個小玻璃瓶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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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的同母異父的弟弟HJ說:“別人很難想象0曾經對我哥有多崇拜,簡直……簡直就像信徒對上帝。是不是T,我沒誇張吧?”HJ笑着問身旁的T,同時指指T:“反正她從來沒對我那樣過。”
那是O去世不久,HJ和T從國外回來,據說是要在國內投資辦一家歐洲風格餐館。T還是出國前那麼年輕,領着兒子。男孩兒會說漢語,但是一着急就是滿口的外國話。
HJ說:O給HJ寫信時不止一次說起,像Z這樣才華、毅力兼備的人實在不可多得,才華毅力兼備而又貧寒不移、俗風不染的人就更少,至少在O的視野裏沒有第二個。
T說:有一次O給T寫信說,她做夢也沒想她會得到這麼完美的愛情,她引了一句古詩“金鳳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她說“金鳳玉露”是有點兒俗,但“勝卻人間無數”真是千古絕唱,她說詩人一定有過跟我現在一樣的感受,否則不可能寫出這樣的詩來。當然那不光是性愛,不光是快樂,那是愛情是幸福,這時候你能想到的就只剩了這兩個詞:愛情,幸福。不過,“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這兩句固然也不錯,但是她說她真是希望“朝朝暮暮”,既是“兩情長久”,又能朝夕不離。她說只要能每天看着Z畫畫,生命之於她也就足夠了,只要能一輩子都在Z身旁,聽着他的聲音,看着他的舉動,聞着他的氣味,照顧他的生活,對命運就絕不敢再有什麼奢望了,否則簡直就是不識上帝的恩情,簡直就是虐待上天的厚贈。不過這是否已經是奢望了呢?她說,她幸福得有時候竟害怕起來,憑什麼命運會一味地這樣厚待我呢?
“我哥那個人,唉,怎麼說他呢?”HJ搖頭嘆氣,再說不出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