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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瞎子可以算見過世界,但只有三年,那時還不懂事。他對說書和彈琴並無多少興趣,父親把他送來的時候費盡了脣舌,好說歹說連哄帶騙,最後不如說是那個電匣子把他留住。他抱着電匣子聽得入神,甚至發覺父親以時候離去。
這隻神奇的匣子永遠令他着迷,遙遠的地方和稀奇古怪的事物使他幻想不絕,憑着三年朦朧的記憶,補充着萬物的色彩和形象。譬如海,匣子裏說藍天就象大海,他記得藍天,於是想象出滿天排開的水鍋。再譬如漂亮的姑娘,匣子裏說就象盛開的花朵,他實在不相信會是那樣,母親的靈柩被抬到遠山上去的時候,路上正開遍着野花,他永遠記得卻永遠不願意去想。但他願意想姑娘,越來越願意想;尤其是野羊坳的那個尖聲細氣的小妮子,總讓他心裏蕩起波瀾,直到有一回匣子裏唱道,“姑娘的眼睛就象太陽”,這下他才找到了一個貼切的形象,想起母親在紅透的夕陽中向他走來的樣子。其實人人都是根據自己的所知猜測着無窮的未知,以自己的感情勾畫出世界。每個人的世界就都不同。
也總有一些東西小瞎子無從想象,譬如“曲折的油狼”。
這天晚上,小瞎子跟着師父在野羊坳說書。又聽見那小妮子站在離他不遠處尖聲細氣地說笑。書正說到緊要處――“羅成回馬再交戰,大膽蘇烈又興兵。蘇烈大刀如流水,羅成長槍似騰雲,好似海中龍吊寶,猶如深山虎爭林。又戰七日並牙夜,羅成清茶無點脣……”老瞎子把琴彈得如雨驟風疾,字字句句唱得鏗鏘,小瞎子卻心猿意馬,手底下早亂了套數……
野羊嶺上有一座小廟,離野羊坳村二里地,師徒二人就在這裏住下。石頭砌的院牆已經殘斷不全,幾間小殿堂也歪斜欲傾百孔千瘡,唯正中一間尚可遮蔽風雨,大約是因爲這一間中畢竟還供奉着神靈。豐尊泥像早脫盡了塵世的彩飾,還一身黃土本色返樸歸真了,認不出是佛是道。院裏院外、房頂牆頭都長滿荒藤野草,蓊蓊鬱鬱倒有生氣。老瞎子每日到野羊坳說書都住在這兒。
散了書已經不早,老瞎子在下殿裏安頓行李,小瞎子在側殿的檐下生火燒水。去年砌下的竈火稍加修整就可以用。小瞎子蹶着屁股吹火,柴草不幹嗆得他滿院裏轉着圈咳嗽。老瞎子在正殿裏數叨他:“我看你能幹好什麼。”
“柴溼嘛。”
“我沒說這事。我說的是你的琴,今兒晚上的琴你彈成了什麼。”
小瞎子不敢接這話茬,吸足了幾口氣又跪到竈火前去,鼓着腮幫子一通猛吹。“你要是不想幹這行,就趁早給你爹捎信把你領回去。老這麼鬧貓鬧狗的可不行,要鬧回家鬧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