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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說讓您甭找他。”
“什麼時候走的?”
人們想了好久,都說是在蘭秀兒嫁到山外去的那天。老瞎子心裏便一切全明白。
衆人勸老瞎子留下來,這麼冰天雪地的上哪去?不如在野羊坳說一冬天書。老瞎子指指他的琴,人們見琴柄上空蕩蕩已經沒了琴絃。老瞎子面容也憔悴,呼吸也孱弱,嗓音也沙啞了,完全變了個人。他說得去找他的徒弟。
若不是還想着他的徒弟,老瞎子就回不到野羊坳。那張他保存了五十年的藥方原來是一張無字的白紙。他不信,請了多少識字而又誠實的人幫他看,人人都說那果真是一張無字的白紙。老瞎子在藥鋪前的臺階上坐了一會兒,他以爲是一會兒,其實已經幾天幾夜,骨頭一樣的眼珠在詢問蒼天,臉色也變成骨頭一樣的蒼白。有人以爲他是瘋了,安慰他,勸他。老瞎子苦笑:七十歲了再瘋還有什麼意思?他只是再不想動彈,吸引着他活下去、走下去、唱下去的東西驟然間消失乾淨。就象一根不能拉緊的琴絃,再難彈出悅耳的曲子。老瞎子的心絃斷了,準確地說,是有一端空無所繫了。一根琴絃需要兩個點才能拉緊。心絃也要兩個點――一頭是追求,一頭是目的――你才能在中間這緊繃繃的過程上彈響心曲。現在發現那目的原來是空的。老瞎子在一個小客店裏住了很久,覺得身體裏的一切都在熄滅。他整天躺在炕上,不彈也不唱,一天天迅速地衰老。直到花光了身上所有的錢,直到忽然想起他的徒弟,他知道自己的死期將至,可那孩子在等他回去。
茫茫雪野,皚皚羣山,在地之間躦動着一個黑點。走近時,老瞎子的身身影彎得如一痤橋。他去找他的徒弟。他知道那孩子目前的心情、處境。
他想自己先得振作起來,但是不行,前面明明沒有了目標。
他一路走,便懷戀起過去的日子,才知道以往那些奔奔忙忙興致勃勃的翻山、走路、彈琴,乃至心焦、憂慮都是多麼歡樂!那時有個東西把心絃扯緊,雖然那東西原是虛設。老瞎婦想起他師父臨終時的情景。他師父把那張自己沒用上的藥方封進他的琴槽。“您別死,再活幾年,您就能睜眼看一回了。”說這話時他還是個孩子。他師父久久不言語,最後說:“記住,人的命就象這琴絃,拉緊了才能彈好,彈好了就夠了。”……不錯,那意思就是說:目的本來沒有。不錯,他的一輩子都被那虛設的目的拉緊,於是生活中叮叮噹噹纔有了生氣。重要的是從那繃緊的過程中得到歡樂,老瞎子知道怎麼對自己的徒弟說了。可是他又想:能把一切都告訴小瞎子嗎?老瞎子又試着振作起來,可還是不行,總擺脫不掉那無字的白紙……
在深山裏,老瞎子找到了小瞎子。